廂之前坐下,拖長了音調:“向西繼續行,去咸陽宮。”
馬伕一甩鞭,車輪又碌碌轉起來,直軋到瑾娘心上一般。她回頭去望,黑色的車廂在視線裡逐漸化為一個小點,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著了。想來同樣的,高漸離也看不到她了。
他們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相見。
仲羋卻打斷了瑾娘這般傷感的想法,尹廠長一走,他的語氣就變得趾高氣揚起來了。
“季姬,你好好教這姑娘規律。如今這是皇宮,不比他處。冒犯陛下,整個燕宮的人都要死。”他甩了下衣袖,“會擊築是最好了,讓沐過來,教她些曲子。”說罷,轉身上了燕宮臺階,似是不耐煩再停留此處。
兩名藍衣女子過來攙她,從臺階旁的側門進宮裡去。一名年紀稍長,有三十來歲,是為季姬,名字叫“荑”,主管燕宮之內宮女事務,另一名有二十多歲,名為沐,宮女會琴藝曲歌者,皆編入所謂燕宮之樂府,由她來統管。
而仲羋,便是這燕宮之總管,是宦官,宮女都管他叫“仲父”。瑾娘暗想,呂不韋自稱秦王仲父,觸怒始皇,為何這太監也敢讓人叫他仲父?卻沒敢問出來。
姬荑和宮女沐將瑾娘引至宮中。這燕宮在瑾娘看來空曠而陰森,毫無人情味。裝潢華麗冰冷,天光從窗子照進來,大殿中飄拂的紅藍色帳幔添些淒冷氣氛,連個人影都見不到。比起她家裡酒館樓上那條低窄的走廊更覺得壓抑。
“這是照咱舊燕宮所建,幾乎一模一樣,”姬荑嘆道,“不瞞你說,公子丹是我表兄,我熟悉燕宮每一處。在這裡待了好幾年,也分不清楚是秦是燕。日子也就這樣過吧。”
原來姬荑竟是燕國的公主。瑾娘不動聲色,姬荑請她在庭上坐下,宮女沐接過瑾孃的東西,先退下去了。
姬荑收起些許傷感,板起臉來,開始對瑾娘講起這宮裡的規矩。如何說話,如何跪拜,見到公子當如何,若有幸面聖又當如何,瑾娘一一記下。因為燕宮素來是始皇冷落之地,所以除了些必要的禮節,倒也算自由。瑾娘會擊築,姬荑又把宮女沐叫過來,編其名入所謂的燕宮樂府。
燕宮樂府有宮女三十六人,大多是貌美的歌舞姬,會奏樂的倒不多。宮女沐安頓好瑾娘後,便囑咐她道:“好生擊築,總有一天會用上的。”
宮女沐姓公孫,督亢人(荊軻刺秦時所獻的地圖便是督亢地圖),會鼓琴擊缶,亦善歌舞。她為人寬厚慵懶,只聽瑾娘隨意擊了幾個音就點頭稱好,打發另一女琴師去給瑾娘安頓下處,她自己伏在琴案上打瞌睡。
這女琴師名叫阿瑞,自稱姓嬴。她約二十歲上下,十分活潑。阿瑞邊抱怨宮女沐太懶,整天就知道睡,邊熱心幫瑾娘把鋪蓋鋪在她的床褥旁邊,又張羅著燒水給瑾娘擦洗,讓她換上宮女所穿新的白色深衣和青藍色羅裙。
打扮一新的瑾娘,阿瑞瞧了直稱好看,引她去宮內的銅鏡前去看。
秦朝時銅鏡還是稀罕物事,瑾娘好不容易能照到鏡子了,不由在鏡前流連許久。瑾孃的確是美人,穿著宮裝時,更添些端莊從容,只是大約揣著心事,眼波流轉之間,便含了些憂鬱,有如煙雨迷濛之時的江面。
阿瑞在一旁惋惜地嘆口氣:“只可惜,再漂亮,若是不得陛下之幸,也只能悶死在深宮之中。”
瑾娘倒不以為意。她盼的,只不過是陌上斯人回首一笑,然後對她說:“瑾娘,我教你擊築。”
高漸離……
只要一想起高漸離,瑾娘就十分失落。她想,她真的是愛上高漸離了。她沒有機會掙扎,也沒有餘地選擇,就這樣愛上一個人,不論貧賤,不計後果。
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燕宮中的人待瑾娘倒還都不錯,起碼沒有故意刁難糾纏的。到夜間鎖了宮門之後,宮中不知為何一派陰風慘悽。偏生到晚上睡覺時,阿瑞還要湊到瑾娘耳邊講鬼故事。她說這怪風是燕宮以前死去的宮女無臉回鄉,在宮裡徘徊。
“這裡以前死過人?”瑾娘問道。
“可不是嗎。大概受不了宮裡的日子吧,過來沒多久就從複道上跳下去了呢,我親眼看著的……摔死的人,其實沒流多少血,偏偏就死了。對了,你知曉燕宮複道在哪吧?”
瑾娘本來想說她連複道是什麼都不知道,偏生腦海裡此時跳出來《阿房宮賦》中的一句來:
複道行空,不霽何虹。
阿瑞笑得頗有壞心眼:“她生前可就是睡在你現在睡的地方呢。”
瑾娘一驚,覺得被窩裡似竄出颼颼冷風,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也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