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邊隱噙些笑意,是如仙人踏雲而來,又似山神化作遊俠仗劍,將整個酒館都映亮了。
舉座皆驚,賓客紛紛站起來誇獎:“先生真好氣度!”“先生定非凡人!”
蒙肅被撇在一邊,忽然冷冷問道:“馮先生,你與那舊燕高漸離,是何關係啊?”
一言既出,旁人都不再敢出聲,目光紛紛投向高漸離。瑾娘握緊了拳頭,感覺到指甲都陷入了肉裡。不要說啊,高漸離,你可知你說出你的真實身份後,又是怎樣的結果?
高漸離微微一笑,道:“馮襄與高漸離曾是鄉里,倒不甚相熟,只講過幾句話而已。”
“哦——”蒙肅拖長語調,若有所思的模樣,“原來是這樣。蒙肅本還以為先生便是高漸離,原來也是空歡喜一場。”
瑾娘搶白道:“擊築好聽就行,何必執著擊築者是誰?”她的聲音柔軟好聽,聽在人耳中倒像是細聲細氣的勸慰。蒙肅一哂,別有深意地看著瑾娘道:“也是。想不到宋子城酒館家的女兒,倒也是很有見識。”
宋康連忙喚眾庸保搬酒過來宴請賓客,更有人聽說此事,專程跑過來看“馮襄”一眼,順帶分上一杯酒,直從下午喝到晚上,快到宵禁時,人才慢慢散去,有許多人臨走前還邀請第二日樂師到他們府上去擊築做客,熱情無比,簡直無法推拒。
前幾日還是被少主人鞭笞的下人,忽然就成了座上客,這般翻轉,也夠旁人回味好幾天了。
宋康叫人在樓上給高漸離收拾了一間乾淨齊整的屋子,又讓人去高漸離原本居住的陋室中去取日常物事。
高漸離攔住宋康道:“少主不必客氣,下僕自己去便好。”
“以後先生是康的食客,短些什麼儘管對康或孟姬提,不必多禮。”宋康和顏悅色道,比之前幾天拿馬鞭打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判若兩人。人情冷暖,大抵如是。
高漸離走到院子中時,下意識抬頭看了眼,見瑾娘正站在窗前,低頭看著他。見高漸離也在瞧她,對視霎那,瑾娘卻轉了身,從窗子那離開了。
高漸離無奈地笑笑,步入做工時一直居住的這間破房子中,在黑暗的室內坐著,盯著擺放在窗臺上那束酒罈中早就枯萎的桃花,沉思了一會兒。晚上的風有些涼,從漏了的窗子裡灌進來,頗解酒熱,甚至讓他錯覺自己聞到了桃花梨花盛放時的香氣。因為門沒有關,過了會兒,他側頭看到有個人影站在門檻處,正是瑾娘。
“有事嗎?”他問。
瑾娘遲猶了許久,小聲叫道:“高先生。”
高漸離低頭,笑著說:“瑾娘,莫非是你喝醉了?我明明叫馮襄。”
瑾娘也不堅持,嗯了一聲,又問:“先生接下來又如何打算?”
高漸離看著窗臺上枯萎的花枝良久,才說:“我也不知道。或許留在宋子城,過得會安逸,但我心中總有些不甘。”他說著,用手輕輕按著心口的位置:“瑾娘,你明白嗎,是不甘。我認識荊軻高漸離之輩,我卻在著宋子城中……”
瑾娘說:“莫非你要學那荊軻渡易水?先生,六國已亡,何必悼念過去?”
高漸離皺眉:“你雖年輕,也是燕國遺民,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
瑾娘披著燕國人的女兒的皮沒錯,但她的芯卻是古靜,怎樣又能真切體會到燕國人的情感。她自覺失言,對高漸離躬身行了個禮,就轉身走了。步履匆匆,月色皎潔。
作者有話要說: 易水歌的前三句是作者君胡亂寫的,為了增加點氣氛
果然這三句跟最後一句比起來,完全就是渣渣……
☆、花褪殘紅
春日短暫,轉眼間桃花梨花紛紛凋謝,柳樹葉子長成了深綠色,到了暮春時候。
自那日高漸離擊築震驚四座後,他就時常被有些頭臉邀去家中為座上之賓,名聲之大,竟有郡外之人驅車而來,專程為聽高漸離一曲,聽罷無不深受感動,讚不絕口。
高漸離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但他好像並不討厭這樣的日子。也許是他就喜歡如此被人矚目,被人肯定。
瑾娘悶悶地坐在樓梯上,託著下巴,聽堂上傳過來的築音。
她還不太適應這樣的高漸離,就像他站在高高的雲端,而瑾娘只能在地上仰望一般。她走上樓,將父親送她的築拿出來,定定望著。
築面上亂七八糟,被瑾娘在五絃合適之處標滿了音名,這是為了方便演奏。她右手拿起竹板,左手同按三根弦,輕輕撥下。嘩啦一聲,是個和絃。這是瑾娘自己琢磨出來的,築的新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