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換了身衣裳,依然是白衣,卻是長袍,腰間繫黑色革代,跪坐一樹繁盛梨花之下。他卻未束髮,黑髮散落肩背,聽聞腳步聲,也不抬頭,只微一頷首,示意瑾娘過來。因為那把築,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全然不同了。
梨花瓣悠悠飄落,落在築弦之上。絃音輕顫,似怕驚到那花瓣一樣。高漸離左手按弦,收放自如,右手執竹板,宛若蜻蜓點水。未幾,竹板在弦上一撥,抬起頭道:“瑾娘,你果真來了。”
月色下,瑾娘望著高漸離發亮的眼睛,有些怔,過了會兒才問:“你經常夜裡來此處擊築?可被人發現過?”
高漸離嘆口氣,眼神黯淡了下去:“不太經常,做工勞苦,回去只想睡下……可嘆,又時常想擊這把築……”他修長的手指撫過五根琴絃,動作無限溫柔,如待一件無價之寶,或是他自己的真心。他低下頭道:“瑾娘既然想學,我教你便是。在這強秦之下,就算明日赴死,能擊一夜的築,也足夠了。”
古靜未來得及歡喜,卻見高漸離垂下的眼睫在月色下泛著微光。他竟哭了?古靜有些不知所措,是因他想起荊軻和燕國了麼……她試探叫一句:“先生?”高漸離又抬起頭來,神色如常,隻眼內如氤氳霧氣,看不清眼神。
高漸離平靜道:“瑾娘,你過來,我教你執板。”
瑾娘走過去,跪坐在高漸離身邊。他手把手教她如何用正確地手勢持板,又怎樣按弦,撥絃,揉弦。他說話的語氣異常柔和,氣息吐在瑾孃的耳畔,都像這夜色裡的花朵,朦朧難明。手指有時碰觸,瑾娘驚訝地發現,高漸離的手竟如此溫暖。
也難怪了。彈琴的手,若是冷冰冰的。怎能活動得開。
其實瑾娘學起樂器來是相當有優勢的。古人鼓琴,且不說技巧,識音準便是一大難題,但古靜經過專業的視唱練耳訓練,這些對於她而言,都易於克服。她只需弄清楚發音原理和規律,其餘的,便不需要高漸離教,她自己亦能弄清楚。況且築如古琴,易學難精,入門很容易。
秦時築只有五絃,忍不住讓她想起錦瑟無端五十弦的感嘆來。
天下最有名的琴師高漸離教她擊築,她又怎能不會感到榮幸。這秦朝多少擊築的樂師,只有高漸離能存其名。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也不知道築具體要怎麼彈,因為築已經失傳了,資料之類的實在太少
築變成十三絃是唐代的事,馬王堆出土的漁陽築只有五絃,所以我猜秦朝築也應該是五絃
樂理什麼的作者也不太懂……唉,寫起來磕磕絆絆的
☆、瞻望星月
月色下,梨花隨風輕輕飄落。高漸離教瑾娘彈的第一支曲子是《禮魂》。
成禮兮會鼓,
傳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與。
春蘭兮秋菊,
長無絕兮終古。
高漸離放慢速度,邊擊邊唱,每一個音都清楚明晰,星月靜懸頭上。瑾娘坐在一邊,用樹枝悄悄在地上將簡譜記下來。這首曲子曲調簡單大氣,適合初學者。而且高漸離的聲音比蒙肅要好千百倍,因為刻意壓低了聲調而溫柔異常,聽得瑾娘心都要化了。高漸離唱著唱著,突然哽咽,一滴淚毫無預兆地落下,掛在築弦上。
“先生……”
他可是想到了易水送別,荊軻的一去不還,燕國已亡,他屈居為奴……瑾娘像是感應到他的心事一般,悲從中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甚至還要裝著並不知曉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漸離。
高漸離搖搖頭,勉強道:“無事,只是想起故人來。”
瑾娘說:“先生若有不快,但說無妨。你是我的師長,我永遠不會因你而慍,因你而懼。”
高漸離抬起頭來,盯著瑾娘半晌,那眼睛就像直要看到瑾娘內心深處一般。然而他還是搖頭道:“我無事。”
他重新拾起竹板,繼續唱起來。瑾娘聽著,大概掌握了旋律和節奏,就跟著他哼起來。瑾孃的聲音這樣好聽,不跟著高漸離一同唱,簡直暴殄天物。
月亮西偏,想是後半夜了。高漸離見瑾娘有了倦意,便說:“回吧。”瑾娘點頭起身,卻不料跪坐太久腳麻了,一個趔趄沒有站穩。高漸離輕輕扶住她道:“瑾娘當心。”
他的衣服上有股古舊的薰香味,像是被壓在箱子底很久了,猶帶一個繁華舊夢的餘韻。比之漸漸死去的薰香,高漸離的懷抱卻非常暖和,暖和到甚至讓瑾娘懷疑,他是不是發燒了。
瑾娘回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