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賦,談歷史,談……談得奶孃忍無可忍,將她拽走,狠狠地在阿孃那裡說了一頓,害得她被罰抄了一百遍《女戒》。她氣得直跺腳,想罵那個害自己受罰的少年,卻怎麼也捨不得。
因為這件事,她被禁足了一個月,才能被阿孃領著去旁人家做客。不知為何,她每次都能遇到那個少年,見他花樣百出地竄進人家家裡,翻牆啊,鑽狗洞啊,扮小廝啊,什麼招數都用盡了。既忍不住笑,又忍不住擔心,與他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哪怕一句話都不說,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很開心。等他走了之後,又有些後悔,不是後悔與他見面,而是後悔自己話說太多,不夠貞靜,怕被他討厭,但下次見了他,兩人又繼續嘰嘰喳喳……
兩人才見幾次,範良就知道了,他大發雷霆,指著她痛罵,讓她“享受家族帶來的榮華時,也要盡到自己的義務”。她倔強不肯服輸,範良便將她鎖在家裡,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出去。她心中忐忑又期待,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為一個名字都不知道,只見過幾次的少年,與父親對抗了整整半年。等她禁足令解開的時候,全家上下對她的態度都不一樣了。
原來,他竟是鄭國公的嫡幼子;原來,這半年中,他也一直在與家人抗爭;原來,她能被解禁足,是因為穆家的媒人已經到了范家,他要娶她為妻!
知道這個訊息後,她歡喜得幾乎要飛起來,那個俊朗又驕傲的少年笑得傻乎乎,誠摯又堅毅地告訴她,你不要怕,我會快點娶你進門,我這輩子只要你一個人!
那時的她是多麼開心,多麼幸福啊,因為要嫁給他,她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在女紅上沒天賦,不能給自己做一件精美的嫁衣,給他做的香囊荷包也拿不出手。偏偏就在這時候,父兄對她說,你性子孤拐,不討人喜歡,勢必難以在穆家立足。正好,你庶出的妹妹乖巧伶俐,八面玲瓏,讓她做你的媵從,陪你一道嫁過去,也好幫襯著你在穆家站穩腳跟。
天底下有納妾資本但沒納妾資格的男人有很多,他們與所謂的“妾”生了許多兒女,卻由於這些“妾”的不合法,導致庶子庶女的身份只能跟著母親一方走,一出生便是奴籍,哪怕放了良,奴籍的身份也是抹不去的烙印。偏偏家境略好一些的人家裡,這些庶女也是錦衣玉食,呼奴喚婢長大的,婚事上難免高不成低不就。
也不知哪個天才,瞧見嫡女面貌平平,庶女美貌絕倫,嫁嫡女的時候便陪了一個庶女去。後人有學有樣,久而久之竟成一種預設的規則,她的生母與庶妹的生母便是如此情景。
範大娘子討厭與自己血緣最親的那位庶出的妹妹,非常討厭。因為所有人都喜歡她勝過喜歡自己,包括她嫡親的父親與兄長。偌大范家,從上到下,一提到二娘子就讚不絕口,連道可惜。提到大娘子卻多半是什麼性情孤傲,難以相處之類的話語。就連阿孃也讓她多和妹妹學學,勤練女紅,詩書無用。莫說穆淼許下了“只你一人”,哪怕沒許,她也不會讓這個妹妹噁心自己一輩子。
她吵,她鬧,她威逼父母,你們若要她當媵從,我就不嫁。范家急於攀上穆家,在她的執意要求下,父親改了主意,她亦歡歡喜喜備嫁。誰料出嫁前的三日,喝了兄長端來的一碗湯羹,臉上起了紅疹。
她從沒想過,她的骨肉至親這樣利慾薰心,明明是十天半月就能養好的病,他們卻連說都不敢對穆家說一聲,唯恐耽誤婚期,穆家會覺得他們不識抬舉。為此,他們竟直接將她關起來,她若鬧得狠就強行給她灌藥,讓她昏昏沉沉,哭喊無力。
新婚的前一夜,庶妹臨門,笑得嬌豔:“姐姐,你不是看不起我麼?不是不肯讓我做媵從麼?現在好了,我就要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你開心麼?唉,要不是你不給我留活路,做妹妹的也沒想走到這一步啊!”
她死死地盯著這條用賢良淑德掩蓋黑心腸的美人蛇,恨不得生生吃了她:“你不會得逞的,他會發現的!”
“是麼?你們才見過幾次面呢?三次?四次?我若告訴他,我早就對他心生愛慕,為引他注意才與他相遇,他年少氣盛,知道自己被隱瞞,當然會冷落我,曾經的相處更是提都不會提。但只要他發現,沒有了他的庇護,我在穆家活不下去之後,他就會回來的。到時候,一切的不妥當都有了解釋,時間和經歷很容易改變一個人,不是麼?等我們有了兒女,相處出了感情,你就是出現,又有什麼用呢?”庶妹眼波流轉,嬌媚得意非常,“若是父親選擇的女婿,我還真不敢大膽下注,姐姐的眼光,我信得過。”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甘之如飴
祁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