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寢殿裡,望著空空蕩蕩的周圍,忽然覺得有些孤冷。於是,他不假思索地轉過身,吩咐李廣與何鼎抱上他常用的筆墨紙硯,前往太子妃所在的內殿。
內殿裡亦是靜悄悄的不見幾個人影,唯有肖女官帶著雲安守在東次間外。見他來了,兩人立即屈膝行禮。朱祐樘望了望次間內:“太子妃在歇息?”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在東梢間裡習字呢。”肖女官應道,“因著習字須得平心靜氣,她便讓臣等候在外頭,隨時聽候吩咐。”就算是對著太子,她也不能直說太子妃確實是在歇息,免得給太子留下懶怠的不良印象。
“是麼?我還沒見過太子妃寫的字,正好去瞧瞧。”朱祐樘並非沒有瞧出她眼底的些微慌亂,頗有些好奇太子妃究竟是在裡頭做什麼。以往的他從來都很體貼,便是瞧出不對勁,大約也只會當作沒瞧見,給人留出足夠的空間。可如今的他決定聽憑內心——若是連在太子妃跟前,他都不能小小地任性片刻,他們哪能算是親密無間的夫妻?又哪能算是彼此依靠的家人?
肖女官不敢攔阻,只得略提高聲音道:“啟稟太子妃娘娘,千歲爺回宮了。”只希望太子妃娘娘別睡得太熟,連她的提醒都沒有聽見。若是一眼就讓太子瞧見她在休憩,倒不如不拿習字靜心當藉口,直接說她在歇息得好。
朱祐樘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舉步穿過東次間,往梢間而去。行至門前時,正好聽見裡頭傳來張清皎的聲音:“請千歲爺進來罷。”
他掀開門簾,便見太子妃正坐在書案前寫簪花小楷。細細看去,他發現前頭幾行字裡略有幾分行楷之意,勾撇捺尾都隱含著些許鋒銳之氣。倒是後頭幾行字更像是尋常女子們寫的簪花小楷,每個字都圓融秀麗。而剛落筆的字則是館閣體,橫平豎直猶如印出來的一般。
“太子妃的字,已然頗見功底。”坦白地說,朱祐樘有些驚喜。若不是經過十來年如一日的辛勤積累,誰都寫不出這樣的字來。太子妃從來都只說她修習過琴藝,可從未提過書法,想來是她過於自謙,不愛在眾人面前出風頭之故。
“讓千歲爺見笑了。”張清皎擱下筆,頰上微紅,猶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慵懶,精神亦是放鬆了不少。不過,她自己顯然並未察覺:“不如千歲爺幫臣妾評一評罷,哪種字型更好些?”
“這一種。”朱祐樘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種,“已經脫出了清秀婉麗,風骨初成。而且,看字也像是最常練習的。其次便是簪花小楷,圓融如意,亦是練得很用心。至於館閣體,像是最近幾年練起來的,寫得規規矩矩,確實很不錯了,卻不出眾。”
張清皎怔了怔,垂眸笑道:“館閣體確實是最近練的。家裡的弟弟正在進學,也須得學館閣體。臣妾便索性與他一起學了,每日與他寫了字,一同讓家裡的長輩評一評究竟是誰寫得更好些。臣妾從來都沒有輸過,還以為自己的館閣體已經練得不錯了呢。”
朱祐樘彎起唇角,從她手中取過筆,一筆寫就幾個字,正是館閣體:“太子妃以為,我的館閣體練得如何?”
張清皎仔細端詳著,嘆道:“臣妾不如千歲爺多矣。”何止她不如?就連她爹爹張巒寫的館閣體,也未必有眼前的字好。看著雖是同樣橫平豎直,卻有種大度從容之美,可見太子殿下每日在讀書習字上確實下了不少功夫。
夫婦倆就這樣坐在書案前,你練幾個字我練幾個字,互相品評一番。在旁人看來,或許光是看著都會覺得有些枯燥,他們卻皆是樂趣盎然、非常投入。
李廣與何鼎抱著筆墨紙硯立在梢間門口,無言地默默對視——太子殿下從來都不習慣用別人的筆墨紙硯,怎麼用太子妃的就這般順手呢?那他們二人還需要等候在門口麼?也許,默默地從門口消失,反倒會更合千歲爺的心意?
當太子妃臉頰上的慵懶之態漸漸褪盡的時候,朱祐樘頗覺得有些惋惜。他看了一眼貴妃榻上被挪開的棋盤,忽然道:“太子妃的棋藝如何?不如趁著尚未到晚膳的時候,手談一局?”
“臣妾的棋藝尋常,只希望不會讓千歲爺失望才好。”張清皎回道,將搭在貴妃榻上的貂裘順手放在旁邊的屏風上頭,再將棋盤挪回原位,從容淡定地坐了下來。朱祐樘心底有些忍俊不禁,覺得自己似乎是發現了太子妃隱藏的一面。
她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唯有溫婉柔和?那也不錯,總歸都是真實的她。換而言之,溫婉柔和或許只是她給陌生人的印象,就像溫柔從容只是他願意給所有人看的性情一般。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只有一面,他能理解,也有些好奇太子妃究竟還隱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