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朱祐杬便應召而至。他一面笑著脫下大氅,撣了撣身上覆著的薄雪,一面道:“幸好皇兄派人過來給我解了圍。不然我還被那群傢伙堵著,都想盡辦法從我身上套話呢。”
這回入京,他身邊一直很熱鬧。所有進京的宗室都顧不上引來非議或者懷疑,想方設法地與他見面,希望他能多說些投獻王莊的事。他講了一遍又一遍,這些傢伙仍然不滿足,恨不得讓他將所有心裡話都掏出來講得一清二楚。平日裡看似他們是萬事都不太在意,偏偏此事勾起了大家的興趣,機靈勁兒與熱情勁兒直往上漲,有幾隻老狐狸他都快應付不住了。
“祐杬。”朱祐樘靜靜地注視著他,等他在身前坐下,方道,“我方才接到訃聞……是從德安府傳過來的。”
聽了他的話,朱祐杬的笑容便猛然僵住了,雙目微張。他心裡掠過各種各樣的猜測,怎麼也不願意去想那個最匪夷所思的猜測。可是,皇兄的表情無形之間已經告訴了他,那個他覺得最匪夷所思的猜測才是事實。
“十六天前,祐棆病逝了。”朱祐樘低聲道。
朱祐杬呆怔了許久,瞬間便淚流滿面。縱然他們兄弟已經形同陌路,但彼此間的骨肉親情又怎麼可能輕易斬斷?就算他們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可他們到底還是骨肉相連的親兄弟啊!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從當年自己離京就藩之後,他們倆竟然真的再也不可能相見。明明封地相鄰,明明只要兩人中有一個人稍稍低頭,關係或許便能轉圜——可是,如今已經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等他的心緒稍稍平復些,朱祐樘方接著道:“祐杬,我不能離開京城,便由你主持祐棆的喪禮。帶著祐檳他們幾個都去一趟德安,替我好好送他一程。他臨終前的遺願,一是喪禮從簡,與王妃合葬,二是將兩個孩子帶來京城,由我和你嫂嫂撫養。身為兄長,這兩個遺願咱們必須替他完成。”
“好。”此時此刻的朱祐杬已經不願再想,由他替弟弟主持喪禮是否稍有些不合禮節。他如今比誰都更渴望能立即離開京城,趕赴德安府。
“我會派禮部與宗人府的官員與你們同行,你趕緊回去收拾,稍晚些便準備離京。”朱祐樘道,緊接著又派人將朱祐檳等一干弟弟都叫了過來。朱祐檳幾個對於這個訊息也很震驚,年紀小些的直接懵了,完全無法相信事實。
兩三個時辰後,內閣剛正式接到岐王的訃聞,九位親王便已經齊齊離京。雖然言官們都很清楚,沒有就藩的親王擅自離京完全不合祖宗規矩。可他們並不是木頭人,也並非分辨不清楚皇帝陛下目前的情緒,誰都不敢在這種時候捋陛下的虎鬚。俗話說,事有輕重緩急,事急從權,他們能夠理解陛下和諸位殿下哀痛難當的心情,便索性當作不知此事。
數千裡之外,衡州雍王府,接到訃聞的雍王朱祐枟在書房中呆坐了許久,才抖著唇渾渾噩噩地去了邵太妃的寢殿。此時邵太妃正跪在偏殿設的小佛堂裡唸經數佛豆,朱祐枟顧不上讓人通報,直愣愣地就闖了進去。
邵太妃轉身,不悅地豎起眉來,正要訓斥他,便聽他道:“娘,三哥,三哥去了。”
邵太妃怔了怔,竟是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你說甚麼?!”
“三哥,三哥已經走了。”朱祐枟宛如夢遊,“我剛接到岐王府送來的訃聞,說是三哥年前就已經……已經走了……”
邵太妃雙目圓睜,手中的佛豆撒了一地:“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不可能!他才二十四歲啊!!”她狀若瘋狂地搖著首,緊緊地抓住朱祐枟的手臂:“你,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是假訊息!!”
朱祐枟只覺得手臂一疼,彷彿被她尖銳的指甲劃破了血肉,不由得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許多:“這人是三哥身邊的親信,我認得。”
“不!!”邵太妃目眥欲裂,胸臆間氣血上湧,猛地仰倒在地上。
朱祐枟趕緊喚人將她送回寢殿內,又使人叫了大夫過來看診。一時間,整座雍王府都惶急起來,彷彿每個人都跟著緊張不安。唯有緊閉院門的雍王妃淡定得很,吩咐身邊的侍女與管事娘子甚麼事都不必打聽。
等到邵太妃悠悠醒轉,已是半夜時分。朱祐枟一直守在她床邊,見她雖醒過來了,雙目卻依然有些呆滯,自是心疼極了。他想了想,低聲道:“娘,我想著,從衡州去德安府也不遠,眼下趕著去給三哥送行,應當來得及。”
邵太妃垂下眼來,沉默許久:“……不許去。”
朱祐枟愣住了,立即接道:“娘,我與三哥已經這麼多年不見了,總該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