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彷彿卸下心頭重擔,可惜這江山太重,孩子成長的喜悅,他註定不能跟其他人肆意分享,只能一再跟繡瑜重複:“朕今日著實高興。”
“嗯,臣妾今天也很高興。老四家的養了個閨女——也不知怎的,這麼些兒女,底下養的都是些臭小子,好容易有個女孩兒——滿月那日,抱進宮來臣妾瞧了,樣貌像極了小九,端的玉雪可愛。只是右邊嘴角有顆米粒大小的淺痣,臣妾原道生得不好,還是良妃恰好過來瞧見,說是主福氣的……”
康熙原本懶懶歪在榻上,聽到這裡忍不住直起身來:“你跟良妃倒還要好?”
繡瑜冷眼瞧他:“莫不是天下都要圍著你們爺們兒外頭那些事情轉?人敬我三尺,我還人一丈,如是而已。”
她待其他妃子和善,著實讓康熙滿意,嘴上卻說:“放肆,不圍著你男人轉,你還想圍著誰轉?老十四嗎?朕告訴你,胤禎也大了,以後規規矩矩的,不許他再猴在你身上撒嬌。”
說著又嘆道:“完顏氏這門親事指的不好。說來可惜,佟佳氏法海的次女是你妹妹所出,要早知會拖到今日的話,朕就將她指給胤禎做嫡福晉了。又或者佟國維第五子慶恆的四女佟佳氏,她阿瑪只是個三等侍衛,做個側福晉好像也不委屈。”
繡瑜枕著皇帝的胳膊,疑惑不已。先突然說不許十四撒嬌,又一口一個胤禎地喊他大名,又千方百計地想把權傾朝野的佟佳氏的女人往十四屋裡塞。
她不由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佟佳氏的格格豈能給人做小?就算她阿瑪慶恆只是四品武職,但是完顏氏出身也不高,這不是鬧得家宅不寧嗎?”
康熙哼哼唧唧半天,到底只說:“朕不過隨口那麼一說,夜深了,歇著吧。”
繡瑜忽然想到馬齊的夫人那含含糊糊的話,想到晉安莫名地對十四栽培看重,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就好比當初將郭絡羅氏指給八阿哥,皇帝想要扶植某個阿哥,哪有比聯姻更快的呢?
她不由開口道:“皇上,臣妾聽聞,您擅長訓獒。”
“嗯?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聽聞要訓出一隻真正的獒王,需要把幾十只小獒放到一個圈裡,讓它們自由搏殺。最終剩下的那一隻就是犬中之王。”
康熙沉默了半晌:“傳說而已,哪能當真?”
“原來只是傳說。其實臣妾一直覺得,這法子過於殘忍。人為製造困難,磨礪孩子。那些倖存者固然可以稱王稱霸,可那些經受不住考驗,夭折的小獒呢?它們原本也可以承歡父母膝下,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
康熙緩緩地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這道理臣妾當然明白,憂患雖然磨礪人,但我們披荊斬棘、歷盡劫難,不就是為了讓孩子們過上安逸的生活嗎?如果又重複這個過程,一代又一代地把兒孫推回到苦難裡,這種磨礪,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
繡瑜頓了一下:“胤禎這個孩子性情中人,臣妾擔心他並非您想要的那隻。強行加以期許,只會讓他不堪重負,更何況他們兄弟……您這是要我的命嗎?”說到最後已有泣聲。
原來前世胤禛和十四鬧成那樣,也少不了皇帝的推波助瀾。以前太子高高在上,無人節制,最後放縱自毀。這回皇帝根本是有意製造兩個有出息的兒子對立相爭,就是為了時刻警醒他們!
“原來你都猜到了。”康熙直言不諱:“瑜兒,朱元璋說,自古胡人無百年國運。我們大清開國至今,已經六十三年了。還有三十七年,你我大約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如今看來,朕大約可以平安地把江山交到兒子們手裡,可是再下一代呢?”
“你給朕生了兩個好兒子。不管將來,誰為君,誰為臣,他們都不能有片刻鬆懈。要怪就怪老天爺,讓他們託生成朕的兒子。”
繡瑜掀被坐起,情不自禁拔高了聲音:“您要磨練孩子,臣妾什麼時候說過一個不字了?可是難道天底下就‘養獒’只有這一種辦法嗎?皇上,您鬥過了鰲拜,鬥過了吳三桂,這樣的智慧與謀略,您略分一點點給孩子們好不好?”
“德妃!你越矩了。”
康熙起身蹬上靴子,月光下可以看見他額上青筋暴起,強忍怒火:“今日的事,朕會當沒發生過,好生休息。”
漠河的官道上,一家小小的酒館挑著酒幌,門口兩盞氣死風燈在雪風裡搖搖晃晃,燭光投在門口的黑漆招牌上,隱約能認出“客棧”二字。
“將軍,風雪太大了,進去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