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氣,乾脆直接點化,“歐陽先生,您和前妻離婚的一大原因,就是婆媳關係不合吧?”
“啊——”
“容我大膽推測,在婆媳間的爭執中,你是否幾乎都站在母親這邊?”
“這……”
“根據之前的諮詢資料,小邁的母親並沒有爭取到撫養權,是嗎?”
“對——但她的情況的確不適合撫養小孩,她是自願放棄的撫養權。”
“我並沒有指責您的意思,”劉瑕說,“您收入更高,家裡又有兩老全職帶小邁,和單身職業女性相比,的確更適合撫養小邁。我相信小邁也是理解這一點的——離婚後出國學習,只是暫時,小邁的媽媽總會回到國內來的,是不是?到時候自然會來看小邁,甚至寒暑假帶他過去小住一段時間,這都在你們的離婚協議裡,同時也是在諮詢中被提到過的內容。——但在之前的歷次諮詢中都沒有被提到過的一點是——小邁的爺爺奶奶,對於小邁媽媽出國學習這件事,又是怎麼看的呢?”
“你是說——”歐陽先生有些怔忡,但他的眼角眉梢,已經露出了明悟的痕跡——只是爬得很慢、很痛苦,就像是他發自內心地抗拒著這個覺悟。
“小邁,你自己說可以嗎?”劉瑕輕聲問,“爺爺奶奶都說了什麼?”
“奶奶說……奶奶說……媽媽是小偷,偷了我們家的錢。”小邁低聲而含糊地囁嚅,真奇怪,從他小小的身軀竟能散發出如此巨大的羞恥感和緊張感,當然還有些微的恐懼,“她說媽媽偷了錢就不要我了,說媽媽是壞……壞人……她一直說,她一直說,她一直說……”
很經典,很有道理,小邁的行為和祖母的指控有微妙而諷刺的對應關係,這也可視為是他的一種回應。——即使劉瑕早已從過往的影片資料中猜出了一切,但小邁的訴說,依然讓她有瞬間微怔: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再簡單的案情,當事人自述也常常能帶來驚喜。“那你為什麼不和爸爸說呢,說你不喜歡奶奶亂講。是不是因為爸爸經常和你說,爺爺奶奶帶你很辛苦,要讓你聽奶奶的話?”
“……【點頭】。”
“是不是因為你覺得,爸爸肯定不會聽你說話?因為爸爸總是站在爺爺奶奶那邊?”
“……【點頭】。”
小邁的肩膀在劇烈的顫抖,他勉強點了點頭,但仍倔強地不要劉瑕遞上的紙巾,歐陽先生怔然望著兒子,他又一次把手搭過去,但依然被小邁立刻甩開——這個小小的、可愛的男孩子就這樣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直坐的姿勢。不必是心理諮詢師也能看得出來,此時此刻,小邁是多麼絕望地渴望一個懷抱,能讓他投入痛哭,釋放出所有的痛苦——但即使已經如此不堪重負,他依然維持著自己的尊嚴:他並不是飢不擇食,他並不需要劉瑕的憐憫,也不需要父親的愧疚。
歐陽先生並不是個壞人,他的情緒也堆積到了一個高點,他意欲伸手強抱兒子,但被劉瑕架住,“小邁,爸爸……爸爸對你說對不起,別哭了好不好?爸爸不知道奶奶這麼說……”
“——你知道。”小邁說,他的聲音忽然間又平靜了下來,小手在臉上一陣亂抹——當然,他成了小花貓,但這減弱不了眼神中那冷冰冰的憤怒,“你聽到過!”
他把懷裡的小人扔向歐陽先生,歐陽先生閃了一下,但額角仍被擊中——他幾乎像是被打蒙了,捂著額角半天沒能回神,更無法回應小邁的大喊。“你怎麼能,讓別人這麼說,我媽媽!”
“你才是小偷!你才不要我了!你幹嘛要偷走我媽媽!你把我偷過來,又不要我!我是你和媽媽的孩子,我又不是爺爺奶奶的孩子!”
“你不能養幹嘛要我!你為什麼不把我給媽媽!”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劉瑕輕輕把他抱住,“小邁乖,小邁乖……”
即使是來自陌生人的溫情,只因為相同的性別,也讓小邁獲得了片刻的慰藉,他把臉藏進劉瑕懷裡,終於嗚嗚地哭出了聲,“我想要媽媽……我不要爸爸,爸爸沒有用……”
歐陽先生依然揉著額角,一臉的怔忡,像是長夢初醒,一時間,還接受不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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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接待過歐陽父子以後,張暖就已經下班了,送走了歐陽先生和小邁——小邁哭得累了,被歐陽先生抱在懷裡,趴在爸爸身上已經睡得正香,劉瑕先進洗手間處理了一下襯衫,她覺得這次諮詢實在是賠本生意,一千元錢根本買不到外頭的大沙盤和配套玩具,更別提現在還搭上一件精工細作的白襯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