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上東閣,本以為頹弊荒涼,只怕連樹葉都沒人掃的,卻不期院子裡乾乾淨淨,一絲落葉也無。
進了院子,李少源解披,解甲,丟在合歡樹下的涼榻上,剛要上臺階,便聽屋子裡一個婢子說道:“炭這東西怕燒手,世子妃放著,讓奴婢來吧。”
再是尹玉卿的聲音:“此時地龍燒不熱,多生幾個爐子,讓爺回來不至凍著。”
李少源頭皮一麻,往後退了兩步,剛想退出去。便聽那婢子又說:“咱們風鈴院暖融融的,多舒服。要奴婢說,咱們就該鎖了這院子,讓世子爺回來無處可去,他可不就會住到風鈴院去?”
尹玉卿苦笑:“你也是傻,犟牛掰頭掰不得心,我已經夠討人厭了,再這麼著,他更該厭我了。”
說著,她哎喲一聲,斥道:“你怎麼也不小心些,瞧瞧,炭燒了我的裙子,世子爺瞧見怎麼辦?”
李少源不由失笑。聽前一句,以為她轉性了,再聽後一句,她還是那個她,傻乎乎的,心裡只有個他的刁蠻小姑娘。
尹玉卿雙手拎著裙子匆匆跑出屋子,提香緞面的裙子上,果真叫炭燒了個大洞。
見個長鬚布面,只穿著布衣的男子站在那株合歡樹下,尹玉卿扔了裙子剛想破口大罵,細看那眉眼,才瞧出來是李少源。這家的男人,如今皆是鬍子蒼蒼,形銷骨立。
找江山難,守江山更難。祖輩戎馬闖天下時受苦受難,如今他們四處撲火守祖業,受的苦,和祖輩們是一樣多的。
她整整等了半年的男人,等到老父親死了,喪報才進門,她還不及哭,他就跟著回來了。尹玉卿掩面一聲哭,炭揉到臉上,白嫩嫩的臉上幾道花印子,像只畫花了臉的貓一樣。
偏她自己還不知道,手往臉上不停的揩著。
李少源走過去,粗手揩在她脂膚膩嫩的臉上,一點點替她揩著臉上的黑炭,輕輕撩起頭髮,歪歪扭扭一隻耳朵,疤形醜陋無比。
尹玉卿如今最怕的,就是叫人看見那隻耳朵,一把開啟李少源的手便哭了起來:“我都醜成這樣,慘成這樣了,你還要揭我的瘡疤,你還嫌我不夠可憐嗎?
如今我爹叫土匪殺了,哥哥也成了個殘廢,他們皆是惡人,我也是個叫你厭惡的惡人,是不是?既這麼著,你趁早休了我吧。”
李少源一隻手愣在半空,就那麼停著。就在方才,他有滿心的虔誠,想將尹玉卿摟在懷中,想跟她說,你沒了父親,可你還有我,我會愛你,也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可她唧唧喳喳,全然不聽他的話,竹筒倒豆子般說了一通,推開他便跑。
愣了許久,李少源追出門,薄雪覆著山坡,尹玉卿一串跌跌撞撞的腳印,從海棠館後面的臺階上一步一個,清清晰晰,是往風鈴院去了。
他站在山坡上,望著山下的海棠館,翠玉色的瓦上蓋著薄薄一層雪。回頭,青竹映雪,不遠處的清風樓,只剩一方焦痕。
他的母親死了,據說浪浮花名滿長安,人人都在恥笑。
他在嶺南時,大大小小,身經不下百戰,曾經不下十次,險些就要丟掉小命。
他想把心中的痛苦,和那一次次的化險為夷,在這初冬的夜裡,一盞溫酒,一張暖床,當做故事,講給他的姑娘聽。
理想中的那個姑娘不怎麼說話,只會傻笑,無論他說什麼,都覺得無比新奇,圓圓兩隻眼睛裡,眸澈如水,一左一右,都是他的倒影,只要看著她的眼睛,他就覺得自己這天地間唯一的男人,頂天立地的男人。
雪越來越大,李少源抱臂站在山坡上,一直到有婆子送了飯來,才進了上東閣。
冰窟似的屋子,潮黴之氣撲面的臥室,他倒頭就睡,睡了個香沉。
第212章 攪團
傍晚絮絮不停的雪疹子終於變成了飛飛揚揚普天蓋地的鵝毛大雪。
寶如和楊氏兩個圍著熏籠商量了半日終於商量出來晚飯該做什麼。
以楊氏的意思要做的全是寶如喜歡吃的。可寶如惹季明德發了怒想討他的歡喜說給楊氏聽的,自然是季明德喜歡吃的。
而且她還自告奮勇,要幫楊氏做飯待到季明德晚上回來時,迎門便聞到一股子豆麵帶著些苦澀與泥土氣的味道,這是蕎麵癟癟的味道。
蕎麵癟癟恰是當初季明德入考場李遠芳給他蒸的那種餅,因是雜糧不易壞易儲存。夾上幾片滷牛肉一起吃衝一衝蕎麵的苦味止餓又頂飽是季明德做土匪時,褡褳裡最常揹著的乾糧。
這味道於季明德來說簡直就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