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忽而止步,回頭:“李少源,我且問你,癱在床上的滋味,好受否?”
“你這話什麼意思?”李少源止步。
季明德折身回來,方才出力過猛,發略凌亂,鼻尖沁著薄薄一層汗氣。他看不到寶如,寶如當然也就看不到他。既寶如看不到,他粗一點野一點,也就沒什麼關係了。
“當初敲鑼打鼓,一驛一驛傳退婚書時,你就沒有想過,若非你昭告天下式的退婚,我這樣的人怎能娶得到她?”
季明德一步步逼近,躬著背,猴著腦袋,兩臂輕甩,恰是最常見的秦州土匪們的架式,見李少源要抽佩刀,一把替他搡了回去。
鬥雞一樣的倆個男人,盯著彼此的眼睛看了片刻,終是李少源抵不過季明德要吃人的眼神,先敗下陣來。
雖不願承認,終是帶著血緣的兄弟,季明德於李少源唯有滿心厭憎,再不多說,轉身離去。
一開始,季明德並沒有想過娶寶如,他只是默默注視著她,想知道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那薄而瘦弱的肩膀能扛過多少苦難。
一回又一回,土匪用盡各種手段,搶、訛,劫,所有的東西全部封箱,被送往長安,王定疆一樣樣親自檢搜。
他比寶如更渴望李少源能來救她於水火之中,能把她接回長安城,她生在那種地方,仍該回到那種地方去。
可整整九個月之後,他卻送來一紙退婚書。
季明德本不過一個黑白兩道俱吃,滿心等著會試過後,就一刀抹了親爹季白那個禽獸的,年青土匪而已。
他不過一個土匪,本沒有娶她的資格,因為跟著他,寶如將永遠行走在刀尖上,可李少源放了手,而他恰是頭惡狼,趁此而叨,誰又能奈他何?
寶如二十兩銀子買來的小馬駒,身中數箭,全是季明德當日殺王定疆的那種鐵矢,有幾支深入馬腹數寸,血汩汩往外流著。
馬已經死了,寶如還在替它擦拭腹部凝結的血。
季明德伸手來拉,寶如站了起來,盯著馬看了許久,忽而轉身,撲抵在他胸膛上,額頭一下下的輕碰著。
相伴也有月餘了,不過三歲餘的小馬駒,性情十分柔順,跑起來力量也足,整日馱著寶如東跑西跑,若無它,她腳上又不知得磨掉多少層皮。
它和她的小母驢儼然是一對兒,同槽而食,毛光精亮的小母驢,昂蹄躍躍的小馬駒,寶如有時親自替它們添草添料,看一馬一驢交頸站在一處,鴛鴦一般。
可憐的小馬駒死的這樣慘,小母驢怎麼辦?
再想想,這些鐵箭矢若是落到季明德身上,王定疆是怎麼死的,他也會怎麼死。若他死了,她怎麼辦?生身為人,她一步不慎踏錯了道兒,在惡鬼叢中求生,可不希望季明德死。
季明德道:“明天,我在長安城外選處好地方,將它葬了。”
寶如圓乎乎的小腦袋微點著,唔了一聲。
季明德又道:“今晚我就讓野狐和稻生再去西市上找一找,找匹年齡差不多,毛色相似的回去,你的小母驢不會發現的。”
寶如心說你和李代瑁豈止容色差不多,五官都生的一模一樣,能是一個人嗎?
馬雖非人,也是有靈性的,猛乍乍換了個新的,又怎麼能一樣?
倆人正說著,李代聖來了。他身後還跟著晉陽解元肖景峰,面色紫紅,四十多歲的中年書生,下盤穩紮,行動一股龍虎之氣。
季明德與寶如同時見禮,低著頭時悄聲問寶如:“若叫你知道是誰殺了你的馬,你打算怎麼辦?”
寶如正在怒中,想都不想:“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給我的小馬駒陪葬。”
季明德笑了笑:“乖乖,這是長安城,不比秦州那等野蠻地方,動不動扒皮抽筋,我一刀斬了他的腦袋,你看可好?”
寶如打個寒顫,再看季明德,他一口白牙笑的寒滲,不像是在開玩笑。
李代聖正在聽侍衛彙報著情況,整整二十個刺客,以衣著來斷,當是土蕃人。
他聽罷,一下又一下的鼓著掌:“以一抵二十,罷後身上竟連血跡都不沾,身經百戰的將軍只怕都很難做到,明德文武兼修,真真叫孤寡目相看。”
野狐和稻生兩個也被捕快放了出來,野狐還罷了,打小跟著季明德,對戰的時候至少會注意,不把自己弄的醃瓚,稻生一身黏黏糊糊,血漿滿身,自己也受了傷,一手按著胳膊,呲牙咧嘴的叫著。
寶如轉身一看,立即解下自己的披帛,牢牢紮在稻生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