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之嘆口氣,訓斥來人:“胡說什麼!離得那麼遠,就算護衛反應過來,也未必能救下大郎!”
來人哆嗦了一下,忙俯身道:“屬下胡言亂語,先生恕罪。”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議事的側院。
周都督不在家,周嘉暄暫時接管周家,他不願僭越,正院一直空著,平時處理事情都在側院。
側院沒有重新修整,只把廂房重新收拾了一遍,現在周嘉暄起居坐臥都在這裡。
裡頭人聲嘈雜,來來往往彙報事情的下人和屬官腳步匆忙。
裴望之走過長廊,眼角餘光瞥見長廊底下幾株佇立在積雪中的老樹,忽然怔住。
這個側院……也是九寧最常待的地方。
她偷懶的時候喜歡躲在樹下的鞦韆上打瞌睡,周都督一面笑話她,一面又特意讓下人在樹下設紗帳,怕她瞌睡的時候被院子裡的蟲蟻叮咬。
裴望之曾為此暗中嘲笑周都督:平時在部下面前威風凜凜,回到家竟然要操心孫女會不會被蟲子咬到這種瑣碎小事,要是讓李元宗這些人知道了,都督絕對會惱羞成怒的!
放在以前倒也沒什麼,以都督的為人,可能會大大方方地承認他就是疼愛九寧,然後得意地炫耀自己有個如珠似寶的漂亮孫女……可如今九寧的身世被揭穿了,都督會怎麼看待九寧,裴望之也猜不到。
都督脾氣不好,前一刻還笑盈盈的,轉眼就翻臉,愛之慾之生,惡之慾其死。
他以前有多喜愛九寧,得知真相後可能就有多嫌惡這個和他沒有一丁點血緣關係而且讓周家蒙羞的小娘子。
裴望之望著雪中的老樹,眼前彷彿浮現出九寧坐在鞦韆架上朝自己揮手時的情景。
真是個漂亮的小娘子呀,不論什麼時候都光彩照人,微笑時頰邊一對淺淺的梨渦,如明珠生暈,燦若春華。
她此刻要是在這裡,這堆滿落雪的院子肯定不會這麼寂寥清冷,只要她眉眼微微一彎,冰天雪地也能如豔陽春日那般生機勃勃。
這樣的美貌,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也就罷了,眼下偏偏卻是這樣的亂世,她又一天天長大,覬覦她的人會越來越多……
裴望之出了一會兒神,搖搖頭,走進廳堂。
兩個屬官正和周嘉暄商量安排護衛出府為百姓清掃積雪的事,這是府裡的老規矩,每年都是如此。
百姓們居住的房屋不像豪族世家的深宅大院這樣堅固,他們有的住瓦房,有的住泥屋,有的住草棚,大部分屋頂只是簡單用蘆葦、草杆、溼泥、竹篾搭建的,漏風漏雨不說,承受不了太多重量,冬天雪大的話必須除去積雪。
周刺史每年都會派周家護衛為平民掃雪,但是今年府裡發生了很多事,一時顧不上這頭,不巧周刺史又“病了”,養病期間誰也不見,屬官不敢自己拿主意,一直拖到現在。
周嘉暄看著手裡翻開的一本卷簿,聽兩個屬官旁敲側擊問周刺史的近況,沒有抬頭,道:“局勢緊張,府裡沒有那麼多人手去掃雪,通知各坊、各鄉、各里,讓他們自行召集壯士清雪,主動應募者,每天可得米二升。”
兩個屬官對望一眼,明白周嘉暄這是擺明了不許任何人見周刺史,心中暗暗著急。
周嘉暄手中的竹管筆停了一下,輕聲問:“還有什麼事?”
屬官猶豫再三,心一橫,拱手道:“三郎,月餘來使君沒有隻言片語傳出,街巷間議論紛紛,人心浮動,鄂州又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發兵攻打我們,城中亂象四起,危機四伏,百姓們敬重使君,唯有使君出面才能安撫他們……掃雪只是小事,但年年都是使君親自號召城中百姓,今年卻要換一個做法,只怕不妥。”
兩人頓了一下,齊聲喝問:“三郎,敢問使君到底患了什麼病?為什麼不許我等探視使君?”
周嘉暄抬起頭,表情溫和,眼神卻如刀鋒,“你們這是懷疑我?”
兩個屬官甕聲甕氣道:“三郎素來正直恭順,我等不敢。”
周嘉暄掃他們一眼,淡淡道:“使君臥病在床,需要靜養。你們既然知道城中亂象四起,就該明白這時候府裡絕不能生亂。你們現在來質問我,可是受了什麼人的鼓動?”
屬官臉色一僵。
周嘉暄垂眸,落筆的動作不慌不忙,道:“該怎麼穩定人心,不必我教你們。”
屬官咬牙,交換了一個眼神,長嘆一聲。
使君忽然病倒,向來不管事的三郎一反常態出面接手周家全部事務,而且手段出人意料的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