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弟抱著一捧臘梅花走過長廊,瞥見拐角的地方有兩人湊在一處說話,雙眼微微一眯,腳步放輕。
那兩人她認得; 是懷朗和唐澤。
他們背對著她,正在小聲討論著什麼,神情很嚴肅。
懷朗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很快察覺到多弟在靠近,立刻止住話頭; 轉身走遠。
多弟走過去; 瞪一眼唐澤:“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唐澤支支吾吾道:“沒什麼; 郎主問貴主的病好了沒有; 今早吃的什麼; 吃得香不香;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這些周嘉行每天都要問的。
多弟翻個白眼; 懷疑唐澤是不是在裝傻。
仔細一想,唐澤還真不像裝傻; 正因為他笨拙; 貴主才不會特別反感他。
眼珠轉了一轉; 多弟暫時把這事存在心裡; 捧著臘梅花進屋。
九寧病情好轉,醫士交代她不能受涼,屋裡整日燒著幾盆明旺的炭火,窗前供的花每天要換兩次。
書房很空曠,沒有擺放太多陳設器具,中間鋪設幾層厚波斯絨毯的榻上兩張並對放著的花梨大書案,書案略顯凌亂,上面堆得高高的書卷、冊子、戰報和零散的雜物。
周嘉行和九寧盤腿坐在各自的書案前,剛好面對面,低著頭,處理自己的公務。
多弟躡手躡腳走進去,換下銅瓶裡的花,洗了手,給九寧換了一盞溫的秋梨膏水。
九寧一上午都在看賬本,看得頭暈眼花,喝幾口秋梨膏,撒開手裡的卷冊,往後仰靠在隱囊上,雙手握成小拳頭,輕捶身下的波斯絨毯,長嘆一聲,道:“我好累啊!”
真的累!
朝廷名存實亡,各地稅收由當地節鎮徵取,長安除了吃老本之外,一點收入都沒有。她沒有動長安的寶庫,養兵、撫民的錢大部分來自武宗留下的錢財和蜀地的賦稅。隨著開支越來越多,她現在不得不親自過問賬目上的事,以免底下的人陽奉陰違,私自剋扣。
她不必全懂,但至少要做到心裡有數。
管賬不只是算算數字那麼簡單,極其複雜而瑣碎。為了一項賬目,她得翻遍之前和蜀地官員、盧公等人的來往信件,查清對應的那一項涉及到的全部背景,大到該州該縣是哪個官吏主事,當年的稅是怎麼徵收的,小到那個縣下面是什麼鄉,鄉下面是哪個村子,村子具體坐落在什麼地方,田地是旱田還是水田,主糧是什麼,氣候怎麼樣,家中有幾口人,可有入伍當兵的男丁……
她整理了一上午,整理得頭暈腦脹,才只理出一丁點頭緒。
耳邊傳來織物摩擦的簌簌輕響,周嘉行放下他手中的戰報,挪到九寧身邊,居高臨下,眸子一眨不眨,俯視著她的臉。
一想到眼前的人處理什麼都特別快,九寧不由得羨慕又佩服,還有那麼一點點小嫉妒。
她揉揉眉心,“真累!”
周嘉行沒說話,一手撐著絨毯,整個人罩在九寧上方,另一隻手拿起她書案上隨意堆疊的卷冊,
一目十行地看了一會兒,問:“在長安的時候,也這麼累?”
……
昨天在書房的時候,九寧沒有抗拒周嘉行的親近,之後大大方方留下來,和他說了這兩年發生的事情。
只要他想問的事情,能回答的她都回答了。
她也不清楚或者回答不了的,也如實告訴他。
懷朗、唐澤長期待在九寧身邊,周嘉行知道她這兩年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
雖然都是他已經知道的事情,但是聽她面對面親口講給他聽,感覺很不一樣。
比如懷朗信上只會輕描淡寫說一句她連趕半個月的路到達西川,接見當地官員。
而九寧會盤腿坐在他面前,和他抱怨趕路的時候騎了幾天幾夜的馬,怕路上遇到亂兵,他們盡挑最近的路走,馬不停蹄,她大腿都磨破了,疼得她坐都坐不住。
“不碰都疼!疼得眼淚打轉的感覺,現在回想都覺得真的疼……”
但是那時候九寧還沒有收服東川,不能當著部下的面露怯。
她是女子,只要稍微表現出一點點軟弱、嬌氣,蜀地的官員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尊敬她。
所以她得剛強,得身先士卒,得保持冷靜,哪怕藩鎮的軍隊就在對面,她怕得渾身發抖,也必須沉著地帶領部下撤退——即使這些只是偽裝,她也得強忍恐懼裝下去。
長公主的身份只是個起頭,重要的是她怎麼發揮這個身份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