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池子花開得好好的,快被你禍害光了。”
周都督笑著走進去。
親兵們臉色一僵,手腳不知該往哪裡放,狼狽地低下頭,作鳥獸散。
都督發脾氣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曾經一怒之下一掌把一個翫忽職守的校尉給拍死了!
親兵們冷汗淋漓,轉眼就跑了個精光。
周都督冷笑一聲,一個個跑得倒挺快的!
九寧捧著花走到周都督跟前,道:“阿翁,是我讓他們幫我摘花的,您別生氣,我院子裡的薔薇、茶花開得可好了,隨阿翁挑!”
“用你的茶花賠我的荷花?”
周都督失笑,接過蓮花,牽起九寧的手。
躲在暗處的親兵們見狀,鬆了口氣,理好袖子,穿上皮靴,握緊佩刀,若無其事地走出來,回到各自戍守的位子站好。
不能怪他們沒有原則……小娘子粉妝玉琢,嬌如春花,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那麼笑盈盈地看過來,誰能狠下心拒絕她的要求?
進了房,九寧啪嗒啪嗒小跑到高几前,踮起腳要拿几上的瓷瓶。
周都督立刻跟過去,拿了瓷瓶給她。
九寧把瓷瓶裡已經發蔫的荷花拿出來,換上她剛才讓親兵摘的那一捧,“這樣才好看,每天都要換新的。”
周都督笑而不語,轉過屏風,脫下外面穿的衣裳,鞋也不脫,往坐榻上一躺。
房間裡一片窸窸窣窣的細碎響聲,九寧不知在忙活什麼,擺弄完供花,又去翻書架上的書匣,東挪挪,西翻翻,時不時弄出點動靜。
像養了只不安分的貓,明明知道她在房裡搗亂,竟一點都不想生氣。
周都督大咧咧仰靠在床欄上,翹著腿,忽然覺得一陣恍惚。
那是他年輕時候的事了,無所事事的閒漢躺在家中大床上抖腿,髮妻在房裡轉來轉去,把髒汙的衣物衾被拿出去洗刷晾曬,叉著腰罵他不講究。
髮妻是讀書人家教養出來的,罵人時想維持端莊,但又忍不住要罵他,一開始還裝賢惠,好聲好氣柔聲勸他,後來實在裝不下去了,拿起笤帚抽他。
她力氣小,也捨不得真的下手狠抽,周都督裝模作樣嚷幾聲疼,她就解氣了,覺得自己出手教訓了丈夫,接下來一整天都很得意。
好像就是前幾天的事,周都督甚至還記得髮妻手中的笤帚落在自己腿上時的力道,撓癢癢似的,一點都不疼。
可是兒子都那麼大了……
髮妻早就化為一抔黃土,只剩下他一個人。
周都督連字都認不全,書架上累累的書卷和裝得滿滿當當的書匣完全是擺出來充樣子的。
九寧早就知道周都督愛給自己臉上貼金,看他那毫無審美可言的庭院就知道他對士人的高雅情趣一竅不通,但她沒想到周都督這麼粗暴:一箱箱已經失傳的手抄孤本就這麼大咧咧往牆角一堆,任它們落灰,書架上擺的是一套套沉重的大部頭——然而那些基本上是四書和史學之類的啟蒙書,十歲以下的蒙童才會把這些書擺在案頭上。
她從馮姑那裡聽了不少周都督鬧的大笑話。
有一回周刺史宴請賓客,周都督也在場。
席上一群文人,酒令也雅緻,人人都要作詩,周都督連背詩都不會,哪會寫詩啊?
文人們欺負他聽不懂,吟詩暗諷他是個粗人。
周都督雖然不懂詩,但他看得懂文人們眼裡的譏諷。
他冷笑了兩聲,拔刀而起,一刀把那個正在嘲諷他的文人面前的食案劈成兩半,刀尖正好擦著文人的臉落下。
據說那個文人當場嚇得尿了褲子。
此後,江州的文人對周都督敬而遠之。只要是周都督在場的酒宴,再沒人敢作詩了。
九寧能想象出周都督一個武將被眾人嫌棄的場面,這個時代的文人很講究風骨,趨炎附勢的當然也有,但有名的文人大多愛惜羽毛,不願和周都督這樣的人牽扯太深。
河東李元宗是北方第一大霸主,小皇帝見了他都腿軟,他曾多次請名士出山為他出謀劃策,那些名士寧死不屈,寧願帶著家人逃亡也不搭理他。
九寧揹著手在房裡轉了一圈,走到坐榻前,發現周都督的神情有些古怪。
平時的周都督並不兇,事實上他經常笑,甚至可以說得上慈祥溫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翻臉就翻臉,大笑的時候很可能正在琢磨怎麼把眼前的人給宰了。
笑嘻嘻說著話,忽然起身把人給砍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