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說:“不要怕。”
嗓音與之前迎她入畫的女人截然不同,令她感到熟悉。心中堆積的恐懼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你是誰?”沈歆問。
可鏡中女人的影像隨著漣漪的擴散而支離破碎,回過神來,沈歆已穿上一襲相同的廣袖羅裙,手裡抱著個藤條編織的藥籃。
六界史書有載:“千年前曾發生過一場轟動六界的混戰。魔界因不滿仙庭制定的各種條目,聯結妖界一舉攻上仙庭。彼時神界不參戰,冥界中立,人間也處於內戰之中。仙庭因聚集各界精英竟也抵擋住了隨後好幾波攻勢,雙方陷入僵局。因仙庭需庇護人間,故稍處劣勢。”
不知是夢還是幻境,她竟然清楚地知曉自己身處千年前的仙界,且正值混戰焦灼之時。身後有人疾奔而來,越過她時撞到她的肩膀,“蘼蕪仙,你在這裡發愣做什麼?剛送來一批傷員,都不是輕傷啊。”
沈歆聽到自己先應了,腿腳不聽使喚地邁向前。當下的狀態十分奇怪,她好像一個孤魂野鬼附著在這位被稱作“蘼蕪仙”的女仙的身上,五感滲透到她的所有感官,卻又能明顯感覺到一股分離的勁。自始至終她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置身事外地任由一切發生。
傷員互相攙扶著走進臨時搭建的營地中,她甚至看到被魔氣所傷的魔、被妖物撕咬的妖怪和被人砍傷的人,只因此次戰役選擇了不同立場,就淪落到自相殘殺的境地。
追溯到千百年前,仙庭是為維護各界人員秩序所設立的組織,聚集各界推舉或選招的精英人士,魔、妖、人要是在仙界取得一官半職,享受仙界的俸祿與優待,都可被封為“仙”。與其說“仙”是一種身份,不如說它是一份官職。拿錢辦事,合同上白紙黑字規定好了,需上戰場時就得上戰場。
這才出現了魔殺魔、妖傷妖、人捅人的慘境。
她熟練地運氣為帳內的傷員敷藥止痛,包紮傷口。提著藥籃走過一圈,帳內鬼哭狼嚎聲一片。她掃視帳內,想著大約這裡的傷員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剛撩開門簾想走出去,便見三五個醫者急匆匆抬著一個長髮擋臉、渾身血汙的人進來。
三五個人還駕不住他,他掙扎著脫離,嘴裡喊著:“給我放開!老子還能提刀砍幾百個……”
狠話沒放完,被她抬手劈暈了。
“抬進去。”沈歆聽見自己冷冷地說。
她不禁感嘆,這蘼蕪仙小姐姐可真是個辦事利落的果斷派,一舉一動無時不刻彰顯魄力散發魅力。
她蹲到那人跟前,撕開與傷口粘成一團的戰甲與裡衣,拿乾淨的布沾了水為他擦拭。他身上佈滿裡密密麻麻的傷口,最嚴重的要數他腹部仍在汩汩冒著鮮血的窟窿。
即使觀摩了一圈各式各樣的傷口作為鋪墊,她見到這樣又慘又可怖的重創也不由得泛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能硬著頭皮邊為他按壓止血,邊去探他的脈息。
然而他的手腕上並無脈搏。
她一慌,連忙俯身貼到他胸口去聽——可他的胸口也是安安靜靜。
“蘼蕪仙,你初來乍到不曉得。我們的蒼溯君生來就沒有心,自然聽不見心跳脈搏,不打緊的。”路過取藥的醫仙對她說。
好端端的生靈如何會沒有心呢?
沒顧得上擦乾沾了半張臉的血漬,沈歆與蘼蕪仙思考起同一個問題。
聽他迷迷糊糊中感到疼,悶哼一聲,蹙著眉掀開一點眼皮,“你包嚴實點,老子等著上戰場呢,要是包漏了腸子掉出來,我還得拖著腸子到處砍。”
猶有力氣口出狂言,看來也沒什麼大礙。她聞聲用力按在他的傷口上,擠出淤血,疼得他幾乎又要暈過去。
“喂!”
“戰場上人多著呢,差誰也不差你一個,給我養病。”
他又咕噥了一句什麼,不用聽也知道他又將玉帝到魔王連同這小小的醫帳通通罵了個遍。
她懶得聽他囉嗦,索性給他灌了幾口藥,讓他睡去。
身上的傷口包紮得差不多了,她重新尋了一套衣裳替他蓋上,撥開擋在他臉龐的亂髮,想為他擦擦臉。可剛擰乾布,卻發現他自額頭到顴骨的一道新鮮的傷。血淌到眼裡已近乾涸,結了一層薄薄的翳。
是他。
沈歆不住地顫抖起來,近乎無法呼吸,可這具身體依舊如常地運轉著,為重傷昏迷的傷患清理傷口、敷藥包紮。
千年前的他,竟是這番模樣——暴躁、好戰、自負,與她想象的全然不同,但確能看見千年後的一點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