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劈頭蓋臉地罵回來,倒教霍子衿有些惶然。
“……殿下?”
李重耳轉頭望著霍子衿,一雙明眸清朗,兩片口唇微動; 仍沒有出聲。
居然無心罵他。居然聽了這兩句話,心中不自禁地一暖,竟有點想與這婆婆媽媽的輔護都尉聊聊這份心意,這奇異女子; 奇異感覺……自從上次雪夜一別; 不自禁地常常思念,每日吸嗅著那瓷瓶中的異香; 腦海中恍然便出現這張笑靨如花的小臉……
然而出征在即; 大戰當前,怎可以再牽念這些?
待得凱旋之後,她還會等著自己嗎?
會有機會再相聚閒聊; 互送心意,一起歡笑開懷甚至攜手對敵嗎?
人生無常; 自當及時盡歡,然而大好男兒,有些更重要的事情不可辜負。
“走!”
李重耳一聲呼喝; 奮然轉頭,雙腿力夾,碧玉驄如箭般穿越山林,奔向北方。遠方雲霧繚繞,光暈爛漫,籠罩著一重重浩瀚城池,繁華屋宇……那是他的家,他的國,他心愛的,熱愛的,將以生命來保衛的敦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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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興十五年,臘月十二。
一年中的最後幾天。
凝香閣花字香室,幽雅靜謐,香霧繚繞。蓮生一邊幫著花夜來研磨香材,一邊神思縹緲,不自禁地以手指掐算日期。
李重耳隨軍遠征,已走了將近半月,估算一下路程,應是剛剛抵達洛水。那慶陽遠在邊關,大軍就算晝夜疾行,也要賓士二十餘日才到,不知是個什麼樣的所在?據說常年飽受夏國侵擾,想必民生甚是艱苦……
自從李重耳從軍,蓮生也開始關注軍情了,聽著街談巷議,才知道邊關戰事從未停歇,自她降生的嘉興元年至今,十五年來四境都在陸陸續續地開戰。國都百姓安居樂業,那都是征戰沙場的將士們以性命換來,“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相比之下,苦水井的生計都還容易得多啊。
眾生皆苦,諸行無常,哪有一個倖免……
“好妹子,你過來。”
花夜來掂起一支線香,點燃香爐中的香丸,向蓮生招手示意:“且來品評一下這馨寧香,可到了梅梢月影香的境界了?”
蓮生趕忙撮起裙裾湊到爐邊,閉起雙眼,細細品評。
管事陳阿魏曾經告訴蓮生,一品香博士以一個“神”字為評。蓮生初時,並不理解這一字中深意,對白妙這位甘家香堂唯一的一品香博士,也並無多少欽佩之意。直到親身體驗了那一款梅梢月影香,方身心大震,瞬間敬服到五體投地。
那真是一款能夠通神的香。
繚繞煙氣潔白如練,一道道蒼勁、雄俊,頓挫有致,天然燃成梅枝形狀。以剪刀修剪煙縷,可以任意橫斜延展,活梅也沒這般清奇。
最驚人的還是香中意蘊,香氣升騰之際,恰似月色當空,清冷幽遠,泠泠然沁人心脾。燃起此香,全然便是以梅梢月影為伴,無論身在何方,均有朗月當頭,清風掠肩,訴不盡的淡泊、浩然……
眼下這款香,經蓮生提點,加入上品龍涎,已經可以剪出煙縷,但是這味道麼……
“甘冽之意,猶有勝之,若比清高雅淡,可就差得遠了一點。梅香已經酷似,但是餘味不夠幽深,意境不像月影,倒像烈日燻蒸下的濃香。說真的,姊姊,我覺得白妙姑娘說得甚是,這款香品,就是不能加青木香與頂勃梨,搞得不倫不類,反而……”
哐噹一聲,花夜來將香爐重重撂在案上,爐中香灰飛濺,自爐蓋上鏤空的孔隙,四面八方地散出。
“我豈不知是不倫不類?但是馨寧宮派下活計來,又怎能不做?我這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給店東分憂,給甘家香堂解難,你不幫我也就罷了,反倒這般嘲諷於我!”
蓮生愣在當地,呆了好半天,方訥訥開言:“姊姊不要生氣,我哪裡是嘲諷姊姊,只是姊姊命我品評,我就說幾句心裡話呀。我理解姊姊的憂急,一直在努力幫姊姊的……”
花夜來自知失態,咳了一聲,掩飾地舉袖遮住面頰。
馨寧宮給的時限只剩十天,至今一無所成,由不得她不憂急。當初在甘懷霜面前誇下海口,保證能仿製出梅梢月影香,不想這款奇香果真是香中絕品,反覆試驗,就是做不到它的意境。
本是想著藉此機會,拿到梅梢月影香的方子,起碼也可以公開仿製一款,卻不想如今雞飛蛋打,又拿不到方子,又賣不了仿品。甘懷霜最忌抄襲翻版之事,寧願回絕馨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