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以為店東高高在上,整日只在堂中議事,從不理會制香的詳情?真不巧,薈香閣,凝香苑,都是我常去之地,這款天香純露,是我親自坐在花字香室裡,眼看著花夜來歷經多日,一步步試製成功!如今你見有利可圖,便想據為己有?早知道你急於升級求神,但那要憑自己的本事,若想走捷徑,起賊心,我甘懷霜第一個不容你!”
“花姊姊一步步……試製成功?”蓮生心裡越來越亂,聲音也越來越高:“不可能,這其中必有誤會。東家講的道理我也都懂,但是這款香品真是我的心血,蓮生絕未說謊!”
甘懷霜雙眼微眯,唇角冷冽地抿向一邊,向著身後侍立的蘇合,略擺了擺頭:
“喚花夜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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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懷霜一生,最憎抄襲翻版。
甘懷霜的父親甘興珠,不僅是甘家香堂掌門人,更是名震天下的制香聖手,十年前曾創制一款香品名喚“瀚海洗心香”,甫一問世已經豔動敦煌,眾多香鋪都心服口服。敦煌香市有五年一度的名香大會,齊聚天下香商比拼香道,乃是香界最為尊崇的賽事,甘興珠本擬憑瀚海洗心香一舉奪魁,為敦煌贏得香都名號,卻不料在名香大會舉行之前,被人盜去香方,高價賣與了波斯人。
那一場賽事上,波斯商人率先祭出新品“法爾西香”,香氣撼人心魄,意境超凡脫俗。這款香是照扒瀚海洗心香的香方,又略加變化,添了幾味波斯香材,令外人識不出來歷。但那瀚海洗心香乃是甘興珠嘔心瀝血創制,宛如一個母親對於親生孩兒,所有細節瞭然於胸,這點小小伎倆,豈能無所察覺?一嗅之下,立即便識出法爾西香是瀚海洗心香的翻版。
然而制香之術,錯綜複雜,這等似是而非的抄襲最令人百口莫辯。那場名香大會,最終以法爾西香奪魁而告終,敦煌蟬聯數十年的香都名號,也被波斯王城蘇藺城奪去。甘興珠羞怒交迸,當場吐血暈倒,此後便犯下了咯血之症,後來年僅五十多歲便匆匆離世,也與這次慘敗有關。
名香大會之際,甘懷霜年齡尚小,但她自幼事父母極孝,更是一直跟隨父親制香販香,整件事從頭至尾身歷,慘痛切膚,終生不忘。護送吐血的父親回家路上,望著父親哀切的面龐,不甘的自語,滿腹冤屈無處申訴的眼神,唇邊錐心刺骨的滴滴鮮血,甘懷霜小小的心靈裡已經牢牢記住一件事:此生都以翻版盜方為死敵。
所以甘家香堂一向最忌盜方,不僅嚴防其它香堂抄襲自己的方子,也嚴禁自家香博士抄別人的方子,並由甘家香堂起頭,在整個敦煌香界立下規矩:盜版者死!一旦查實,嚴懲無赦,任何香堂都不再錄為香博士,從此再也無法在香界立足。
而眼下這蓮生姑娘,甘懷霜特別賞識的新晉香博士,竟然試圖瞞天過海,張口便說天香純露是她的作品。甘懷霜親眼看著這款香品創制出來,深知這是花夜來的心血,霎時間這心頭火起,熊熊燃燒不歇,眼前又浮現老父親那哀切的眼神,憤懣的鮮血,至死不能瞑目的冤屈……
若是就此驅她出門,只怕眾人還不分明,必要喚得花夜來到場對質,辯得她心服口服,方能將抄襲盜竊的小賊嚴厲懲處,為真正的主人討還公道!
簾外窸窣衣響,一陣沁人心脾的馨香,悠然傳來。
紗簾打起,現出花夜來窈窕的身形。仍是飄然出塵的黃襦綠裙,裙間多了一層層金色褶襉,更顯堂皇富貴。偏在一側的垂髻,簪了一朵碩大的金絲鐵線菊,正襯衣衫顏色,花下垂著幾道珠滴,隨著翩翩步態,搖曳耳邊。
那雙溫柔的秋水眼,在室中掃視一週,停在蓮生面上,眼中笑意更濃,還微微點了點頭。
蓮生跪坐案邊,心中正七上八下,眼見花夜來依然友善親切,對自己全無惡意,心中那塊憋得滿腔氣悶的大石頭,瞬間也便落了地。連忙整裝理鬢,恭敬地行揖問好:“花姊姊好。勞煩姊姊前來,擾了姊姊制香,蓮生在此致歉了。”
花夜來輕輕一笑,先向甘懷霜深深一揖。甘懷霜欠身還禮:“妹子好。蘇合與你說了罷?這裡有樁公案,倒要請你來幫忙分辨分辨。”
花夜來低眉俯身,謙恭地笑了笑。
“東家客氣了。東家有命,自當奉從。事情的大概,蘇合已經與我言講,我也是挺為難的。蓮生與我,情同姊妹,一向也不分彼此,她走到今天也是不容易,至於誰的心血,望東家不要深究了罷。”
甘懷霜的眉梢眼角,依然滿滿地都是冷冽,斜睨蓮生一眼,哼了一聲。
“你倒是大方。容易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