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寒顫。
眼前便是敦煌城西的神虎門,門樓高大,巍峨宏偉,城牆上軍士們往來巡視,牆下百姓喧譁穿梭。一擔擔的貨品挑過,駝馬經過,刺鼻的牲口尿騷味、垃圾腐臭味和蔬果香、樹木花草的清香、各種香料的辛辣香氣交雜在一起,黃沙、飛塵、水汽、霞光,混成一團團迷離的霧。灰黃的屋宇,青白的城牆,朱漆剝落的城門,金光耀目的門釘,周圍男女老少的豔麗衣衫,緋紅,香黃,水綠,靛藍……
這是生她養她的故土,自幼熟識的世界,每一日都這樣看著,聽著,嗅著,嘗著,摸著,踏著,從未想過這一切有什麼來歷、有什麼稀奇、有什麼值得特別留意和珍惜……從未想過,一旦有朝一日,其中的一份感覺失去,會是什麼情形?
當所有的感覺都失去,整個世界混沌一片,又是什麼情形?
“五識全失就是要死了,就算只失一識,也活不了多久。”老者似乎知道她所思所想,乜斜著眼睛打量著她,淡淡道:“凡人縱然五識全失也不見得死,那麼多瞎子聾子癱子,還不都是好端端地活著,但你不同。你精魂不穩,本來已經難以維持,五識一失,性命便保不住了。”
蓮生整個人都已經呆怔,雙目定定地望著前方虛空,好半天才愣愣開言:“要怎樣……”
“說來也簡單得緊,你以香為魂,只要藉助香氣,參破五識,便不以五識混沌為礙。”
蓮生頓時振作起來,如釋重負的小臉上,笑逐顏開:“哎呀,老丈,你嚇死我!說得這樣玄妙,原來是隻要用些香氣就好,我每日也都在用的呀!一日不吸食花香,便沒有精神。大不了以後多用些,每日食用鮮花百朵……”
“尋常花香怎麼成?”老者傲然道:“自然是要合你魂魄的異香。”
“咦,什麼香才合我的魂魄?”
“我怎麼知道?是你的魂魄,又不是我的。”
“那……異香要如何使用呢?”
“我怎麼知道?是你修行,又不是我修行。”
蓮生焦切地咬住了手指。
萬千疑問,紛至沓來,與那洶湧的擔憂,恐懼,絕望,期冀,攪成一團,塞得整個胸膛一片悶痛。
噹噹鐘鳴,自城中鐘樓響起,雄渾,悠遠,一聲聲傳遍整個城池。
天地昏黃,萬物朦朧,戌時已至,城門要關了。神虎門周圍的軍士們,已經開始驅趕百姓,城頭鉸鏈軋軋響起,兩道高大的門扇,緩緩自左右兩側推近。
“老丈!什麼時候可以再見你?”
老者悠悠然向城外走去,破爛的鞋皮踢得噼啪作響:“見一面還不夠嗎?世上多少百轉千回,不過就是為了見上一面。”
蓮生急切地追在後面:“還有很多事沒弄清楚……我是到了十六歲馬上失去五識嗎?生辰當天,就瞎了?”
“哦,不用怕,會慢慢瞎。你的大限在霜降之日,明年霜降才會徹底瞎掉。這不用我解說了吧?你以花香為魂,當然霜降難過嘛。”
“老丈,老丈!……”心頭痠痛越來越濃,已經無法遏止,蓮生再怎樣強作笑顏,也控制不住喉頭的哽咽:“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樣?為什麼要承受這些?你……你是怎麼知道,你是什麼人?”
老者已經搖搖擺擺地出了城門,厚重的城門吱吱呀呀地關閉,將老者與蓮生,阻斷在城門兩側。隔著濛濛淚霧,只望見天際最後一縷餘暉斜映,靜靜籠罩在老者身周,將那襤褸衣衫鍍得金光萬道,枯瘦如干藤的身形,一點點消失在眩目霞彩中。
晚風駸駸,依稀送來幾句嘶啞的歌唱,是流傳甚廣的《妙法蓮花經變》。
“念念欲求無上道,
心心只願度眾生。
證得菩提歸淨土,
又起慈悲化有情。
雙雙瑞鶴添香印,
兩兩靈禽注水瓶。
休向人間定愛憎,
浮世終歸不久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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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香氣,充塞鼻端。
無邊無際的香,千奇百怪的香,洶湧的,浩大的,勢不可擋的,劈頭蓋臉的香。
這裡是敦煌城北,麻油巷附近的香市。
尋常城池,有兩個集市已經算是繁華,而敦煌自古商貿繁榮,共有東西南北中五個市場,依方位所在,分別以木金火水土五行命名。城北水市是專門的香料集市,百姓都稱之為香市。
這裡不僅有敦煌人,大涼人,更多的是無數異國商旅,中原、西域、北疆、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