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天上的太陽,終於一片陰涼。涼玉這才發覺,這太陽也是紙做的,化作一張張小圓片,輕飄飄地落下來覆在她背上。
她第一次領教這樣強大的幻術,一時羞愧不堪:“涼玉有辱凡人性命,錯解摺紙成靈,今時的罰,來時一定全都領了。”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她的髮髻,只是比起先前的猛烈,這一回的風柔弱弱的,倒彷彿是在撫摸一般。她抻著脖子去看,強光刺得她眼淚直流,那人的面容始卻終隱在光中,看不真切。
“行錯幾步,便領幾道天雷。”
那聲音有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待她反應過來,自己早已伏在地上,“是。”
有人在她背後用力一推,幾乎是立即便醒了。府裡上下都在午休,安靜得只聽得見外周的蟲鳴聲,偶爾有下人說話,窸窸窣窣地從廊上經過。涼玉爬起來,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她走到桌前,整了整先前剪好的八個沾了凡人血的紙人,想到自己那日戾氣暴漲出手無度,心中五味雜陳。望著窗外的湛藍天際,細細想了片刻,恍然笑道:“連父君也看不過去了……”
她將那一沓紙人貼在胸口,闔上眼喃喃道:“對不起。”
第42章 雲拂月出(下)
鳴夏來給蕭氏梳頭,邊梳邊從銅鏡裡看她的神色,見她神色懨懨的,中途還打了好幾個哈欠。
“老太太,鄭三公子到了。”
“派個人去叫啼春。”
涼玉急忙對鏡看了看形象,銀絲滿盤,上面兩根玳瑁簪子,精神又氣派,最後抓緊打了一個哈欠,囑咐鳴夏道:“請進來。”
鄭襯想過很多次面見蕭氏的場景。
在想象中,蕭氏是個滿面威嚴的婦人,畢竟,曾經的應侯府軍權是這個女人牢牢掌握,她戎馬一生,赫赫威名。
更何況,他們鄭家有負拂月在先,她願意見他,已是意料之外。
拂月,這兩個字在他唇間輾轉,便牽得他胸口一陣悶痛。
他早年輕浮,是因為被家中嬌寵,他遊戲人間,不知道愁為何物,怡紅院裡的姑娘,一大半認得他,因為他年少風流,做得一手好詞,音律詩作無一不精,最會討姑娘的歡心。有他在的地方,總是笙歌滿堂,鶯歌燕舞,熱熱鬧鬧。
他喜歡這樣的熱鬧,每個人都只看眼下,愉快滿足。而拂月完全不同,如果五年前沒有那件毀掉她一生的事情,也許他與她會在春社中見面,相識,相知,也許他會驚豔,但絕不會出格,因為他們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驕傲,無需依憑彼此。
可是現在,拂月是被掐掉一半的一朵嬌花,堪堪落在他腳下,脆弱得讓人憐惜,這罪惡中有他的一份。可她又跟世界上許許多多的可憐人不同,她堅韌,頑強,宛如一株紫藤,蜿蜒著爬上牆壁,遭人一把拽斷,還能安安靜靜地開滿紫色花朵來。
她不需要他任何同情,可越是這樣,他越無法自控地憐惜。
她有一雙柔順的眼睛,那其中全是防護的倒刺,只要貼近她,就會發覺她的執拗,她明明渴求快樂,卻一把將之阻擋門外,她看似柔弱不堪一折,其實跟眼前的老夫人一脈相承——雲府的女兒家,骨子裡流的就是不屈不撓的血,恁人如何揉搓,都決不肯輕易低頭。
在他二十三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甘願由中心走到邊界,想保護一個人,將她托起來,讓陽光照在她臉上,讓她快樂。
“鄭公子,專心些。”蕭氏淡淡提醒。
“……老夫人見諒。”他回過神來,執黑子的手之上滲出汗水,有些打滑。他暗自打量對面的蕭氏。
蕭氏眼中有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並不像他想象中一樣冷漠。她給人的感覺很奇妙,親近中混雜了一絲狡黠,高深莫測,但並不使人感到厭惡。
沒有想到,坐下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同她手辦一局。蕭氏帶兵打仗,棋也下得這樣好麼?
他心中好奇又惶恐,一時間心亂如麻。
蕭氏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捻了一枚白子,落得輕輕鬆鬆:“我們家老二,性子柔中帶剛,近些年來,雖然愈加柔順寡言,其實骨子裡是更凌厲了。”
他心中觸動,豎起耳朵聽著,只見蕭氏用手勢示意他落子,他一心二用,手有些抖。
蕭氏一面不動聲色圍他,一面笑道:“三公子審慎,對拂月若是懷了同情之心,那並非合適人選,此局過後,自當回府去。”
她說得輕易,倒像是朋友間的調笑,毫無長輩架子,他只覺得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