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多見她溫和婉約的一面,乍然見到她面色冰冷,態度強硬的阻在路前,心中一緊,一種極其複雜的滋味湧上心頭。
即使是在奉先殿內,當著宣廟的神位要求接回太上皇,孫太后也只是以親情、義理、名分等說詞,來懇求他,勸說他,從來沒有歇斯底里的威逼過他。
但在這個時刻,她站在這裡,寸步不讓,卻霍然揭去了她一直努力營造的溫情,露出雙方立場相對的本來面目!
他曾經覺得孫太后努力維繫出來的溫情虛假可笑,但到了她不肯維繫時,他才發現,這東西是確確實實需要存在的!那不僅是因為人心思安,更是因為,如果這虛假的溫情不在,就會將皇室所有紛爭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讓朝野輿情洶湧,使人惡念、妄心叢生,動搖綱常禮法構建的國家基石。
一瞬間,景泰帝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示意轎長放下肩輿,步行走到孫太后面前,俯首行禮:“母后,兒子監國不力,以至太子遇刺,特來向您請罪!”
孫太后已經做好了與景泰帝翻臉的準備,卻沒想到,這年輕氣盛的皇帝,到了這個時候,竟然肯向她低頭。
一瞬間,孫太后覺得有些無力,沉默了片刻,道:“你隨我來!”
景泰帝一愣,卻立即答道:“是。”
孫太后擺手揮退了侍從,一步一步的走到雲臺上,望著清寧宮在燈火中灰敗廖落的樣子,輕嘆:“十五年前的清寧宮,可不是這樣子的。”
十五年前,宣廟猶在,如今的太上皇朱祁鎮,還是東宮太子。那時候的太子,父母雙全,祖母憐愛。而在這三位之外,還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因為張太皇有令,得以在清寧宮長居,陪伴太子——既宣廟被廢為靜慈仙師的元配胡氏,胡善祥。
胡氏雖然被廢,但日常供給仍然比視皇后,甚至在宮中大宴時,位次列於孫皇后之前。清寧宮為儲君教養之所,連孫氏這親生母親都不得無故滯留,靜慈仙師卻能長居於此,參與太子的教養,其實表明的是一種態度:胡氏雖然被廢,但皇家仍然認可她的身份,讓太子以母侍之。
而靜慈仙師為了回報張太皇的心意,將清寧宮的內務管理得井井有條,朱祁鎮無災無憂的長大。那時候的清寧宮,飛閣流丹,金碧輝煌,屬官役使來往如織。哪像現在,名義上是儲君居所,但卻連雕樑上的彩漆脫落,都沒有描補。
孫太后這一聲嘆息,除了事物,更多的還是針對人情。她與胡氏勾鬥不休,然而她們都守了同樣的底線,不對孩子下手。否則,以宣廟廣蓄後宮,卻一生只得三女二子的單薄體質,恐怕一個孩子都活不下來,何談今日?
景泰帝摸不準孫太后的真實意圖,窘迫的道:“二十四衙辦事不力,以至東宮至今未能修繕妥當,兒子回去後,一定令人徹查。”
孫太后嘿然一笑,卻不去管他言不由衷的話,緩緩地道:“當年你的母親,出身罪王朱高煦府中。其時文皇在位,朱高煦為了爭位,特意挑選府中最出色的侍女送到太子府來,名義上是侍奉宣廟,實則別有居心。”
景泰帝一愣,不悅的道:“母后慎言!此非兒輩所宜聞。”
孫太后哈哈大笑:“你母親行事,每有不同常人之處,你當真不想知道箇中緣由?”
景泰帝頓時糾結了。
他不說話,孫太后便繼續先前的話題:“然而你母親心悅宣廟,不僅沒能如朱高煦所願為間,反而成為了宣廟臂膀。朱高煦準備起兵謀反時,是你的母親盡取王府機密,使得宣廟佔盡先機,一戰而定天下。”
景泰帝訝然,孫太后剛開始提起吳太后時,他還以為她是想在吳太后出身罪王府的一事上做什麼文章,卻沒想到她告訴他的,卻是吳太后不宜被世人所知的功績。
“你母親於宣廟有功、有情,自然不甘入宮為妃,低人一等,便要求宣廟以後位相酬。當時的皇后胡氏,是文皇親選的太孫妃,宣廟不喜她為人板正,約束過嚴,早有廢位之意,只是猶豫不忍而已。”
孫太后眉目間有惋惜,有惆悵,最後卻變成了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轉過頭來看景泰帝:“胡氏不得帝心,你母親又有君寵、重功。可是,拖了幾年後,胡氏退位,被立為皇后的,是我,而不是你的母親,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對於這個問題,景泰帝卻是早有猜測,脫口而出:“因為您由彭城伯府舉薦入宮,張太皇擇您為後,可以為孃家再保三代富貴。”
孫太后搖頭:“錯了。擇後的,不是張太皇,而是宣廟本人!”
景泰帝深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