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泩想要護著自己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他沒有錯。
錯的是這個位子。
這本就是容不下人之常情的位子。
太子泩沒料到自己一句話給師父又加了三十板子,看父皇冷漠無情的樣子,分明毫無商討空間,頓時一張臉憋得通紅,有心繼續為岳父和老師求情,卻又怕招致更大的禍患。
胡亥道:“回去想明白你今日錯處,再來見朕。”
太子泩道:“兒臣遵命。”因為努力剋制憤怒委屈的情緒而聲音顫抖。
胡亥此時沒空教導太子泩。
形勢緊迫。
下令逮捕劉邦重要餘黨十名的同時,胡亥下旨,冊封劉盈繼任為漢王。
這一下,徹底穩定住瞭如呂澤、樊噲等於呂后沾邊的人員,同時也給了劉邦手下大部分人新的指望。這與兵法是一致的,永遠不要把你的敵人逼到絕境,因為當他們拼死一搏,總能拉幾個墊背的。最好是給他們留一條向你投降的路。
而新漢王劉盈,就是胡亥給劉邦餘黨留的天路。
至於劉邦,他已是活不成了。
漆黑地牢中,一杯毒酒草草結束了他的傳奇一生。
胡亥甚至吝惜於最後見他一面。
劉邦死後數日,司馬欣的案子才辦完,羅列了劉邦十大罪狀。
當初劉邦起兵背叛項羽之時,曾經廣發天下項羽的十大罪狀,其中一多半都是誣告。
如今劉邦自己也嚐了一回滋味,可惜人已死,也無法為自己辯駁了。
更何況,劉邦謀反之罪,乃是釘實了的。
張良陳平等都被關押在地牢中,每人單獨囚禁。
胡亥此時也顧不上他們。
這些人跟隨——甚至是慫恿劉邦謀反,要他們即刻忠心為大秦,就算他們能做到,胡亥也不願用這麼高風險的人物。
以後即便要用,也要有自己人牽制才成。
若實在用不得,雖然胡亥惜才,卻也抵不過某些人不惜命。
比如項羽。
匈奴破境,攻佔邊界馬邑,眼看就要南下太原郡。
胡亥已再度讓夏臨淵去通知項羽,告知形勢,並項氏諸人都得封侯爵的訊息。
“回陛下,那項羽……”夏臨淵猶豫道:“只是冷笑。”
“冷笑?”
夏臨淵道:“是啊,小臣照著您吩咐的,都跟他說了——小臣跟他說‘您的叔父從兄都接受了大秦的封爵,您死了,他們可是一樣做了侯爵,心安理得。您想想,連您的親人都歸順了朝廷,您還堅持些什麼呢?’可是他只是冷笑,一句話也不說。”
“朕知道了。”胡亥擱下墨筆,伏案垂頭,以拇指骨節頂著發脹的眼窩,悶聲道:“下去繼續看好他——叫李斯、馮劫、李由等人速來見朕,若是馮右相身子骨能得住,也一併請來……”
“喏。”
胡亥起身,走到殿外,在夜空月牙的清輝下,垂頭思索。
只是匈奴南下,就已經足夠危急了。
他現在擔心的是……
這韓王信究竟是借勢投降,還是受了劉邦的指示,又或是張良的蠱惑,勾結匈奴,裡應外合,要吃下中原。
如此一來,當初韓王信主動要求把王都更改,定在馬邑,就是處心積慮了。
胡亥長嘆一聲。
不管中原如何各國紛爭,在他潛意識裡,總覺得這是華夏子孫內部矛盾,一旦面對外辱,定然能盡棄前嫌,勠力同心。
殊不知在同時代的諸侯眼中,只有利益,並無大一統這根深蒂固的想法,必要時刻,便是引匈奴南下,讓中原大地生靈塗炭,也是在所不惜的。
劉邦之死,劉盈新立,都只在一夜之間。
待明日的太陽昇起來,訊息傳開,又不知會有怎樣的腥風血雨。
而李斯等重臣已披星戴月趕來章臺殿。
其實像李斯和馮劫,從劉邦出事兒,就壓根沒離開咸陽宮,已經跟著熬了大半日,得了胡亥恩典去側殿歇息。
臣子尚能歇息,胡亥卻只能連軸轉。
馮去疾年老病中,一開始並沒有告知,直到此刻,胡亥才讓夏臨淵去請的人。
李斯、馮劫與李由等人先到,只馮去疾還在路上。
胡亥語氣沉重道:“匈奴南下之事,你們都該知道了。朝廷是打,是和。若是打,派誰領兵。這便是朕今夜召集你們來議的兩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