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古色古香的木頭,接著是魔界泥土慣有的澀味兒,再接著是冰冷堅硬的花崗岩石材,最後,才冒出頭來,瞅見寨子裡頭的天空。
噫,挺不錯的寨子,房屋瓦舍整齊潔淨,小道路面鋪了磚石。每棟房屋周圍都栽種了各種各樣的樹植,有紫竹,有蔓居草,有檀木,還有褚樹。這鉤吾山同魔界旁的山最大的不同之處,約莫就是在這些樹植上了。
茱萸跑得極快,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寨子裡最大的一棟房屋,裡頭傳來許多人焦急的聲音。
“怎麼辦?怎麼辦?夫人這是要難產啊!”
“魔醫呢?魔醫不是已經進去了嗎?怎麼到現在還是沒用?!”
“夫人流血了,好多好多血!這……這是血崩啊?!”
眾人都圍在一個房間前面,不知該如何是好。茱萸心中微顫,他們之中,有從前跟隨她的魔物。但他們心頭似乎早已忘記了她這個大王,他們眼裡心裡,只有現在的夫人。
“嘭”地一聲,房門開啟了,從裡頭走出一個失魂落魄的男子。他的相貌並不算多麼漂亮,頂多是個清秀,身材也並不算特別高大。頂多是個一般化。雖則手中顫巍巍地染了好些鮮血。有那麼點兒駭人,可他渾身透著一股子書卷氣兒,瞧著是半點武力值也無。魔界之中,何時容得下這般弱質的男子存活了?
眾魔物見這男子出來了,立即圍上去,問道:“大王。夫人她……”
噫,這羸弱的男子。果真是歿玉。還當真如他的名兒,是個如玉光華,卻極易隕歿的人兒。
小灰鼠吱吱一叫,瞥了茱萸一眼。似是在說:“你們這挑大王的眼光,真是挺特別呢。”
茱萸皺了鼠眉,一尾巴掃過去。將小灰鼠掃趴下了。
“沒法子了……”歿玉搖搖頭,望向自己雙手的血跡。面色唰地就白了,“天要亡我,是天……要懲罰我。”
茱萸亦不知自個兒見到了他,究竟是喜是怒,只是心頭的滾滾波濤,翻來覆去,攪得心緒翻騰,不能平靜。
他還是老樣子,清秀得彷彿清晨綠草葉片兒上的一滴晨露,清新潔淨;又彷彿一塊上好的羊脂玉,凝華溫潤。
三千二百年前,歿玉從家鄉柘境逃難出來,流落街頭,又被幾個牛角魔人拐賣給了一個商隊做奴隸。商隊路過鉤吾山時,被當時的紅鼠大王給劫了道兒。打從見他第一眼,茱萸一眼看出,歿玉同尋常魔物不一樣,他的靈魂,乾淨純善得不像個魔物。
“喂,小朋友。”茱萸擺出大王的架勢,將他手腳上綁縛的繩索用刀割開,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兒吧?”
歿玉向她行了個禮:“多謝大王相救。”
茱萸上下瞄了他幾眼:“過來吃點兒東西填飽肚子,明兒上路。”
歿玉聽到“上路”二字,嘆了嘆,倒也沒反對。當天晚上,寨子裡舉行慶功晚宴,他吃飽喝足,隨後乖乖地將腦袋擱在她的刀下:“多謝大王,讓歿玉得以吃飽了再上路。”
得,他搞錯了!
茱萸很是納悶兒,這世上怎會有如此文弱秀氣,不爭不搶不打不鬧的魔物?她沒殺他,卻照死裡折磨他,逼他反抗。最後,她得出一個結論,歿玉是這世上,最最沒脾氣的魔物。但同時,這也就意味著,他並不適合在這個弱肉強食的魔界生存。
十日後的一個清晨,茱萸將歿玉帶到了山腳:“你走吧!”
“大王為何不殺我?”
“我只是喜歡劫道兒,又不是殺人魔王。”茱萸不耐煩地道,“你走吧,不過我勸你,若要自保,最好是離開魔界,到人間去生活。凡人力量甚微,你在人間,說不定還能做個小霸主,欺負幾個人類玩兒。”
“人間?如何去?”
茱萸丟給他一張地圖:“上面的紅圈兒就是通往人間的出口。”
“我不認路。”
“路長在嘴上。”
“我嘴笨。”
“那如何辦?你莫不是指望我派人送你去?還是指望我紅鼠大王親自送你?!”茱萸抱怨了一通,自個兒簡直是好心沒好報,撿著個這般麻煩的貨色,還不如一刀殺了他來的敞亮。
“不好辦,我便不走了,可以嗎?”
“啊?”
“魔界雖殘忍無道,但畢竟是生我養我之處。歿玉留在家鄉,饒是死了,也好過流落人間,無家無親人。”
歿玉說這話兒的時候,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深深地望著她,裡面有說不盡、道不明的情感,彷彿他已經將她當做了最親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