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日前剛種入她體內的碧蠶毒。
“蘇姑娘,現在我把毒逼到了你的手腕以下,用銀針封穴,可以暫時止住毒性蔓延。但你不能再動用內力,否則內息一動,氣脈流轉,這碧蠶毒就會脫出控制。”墨大夫臨走前的話縈繞在耳邊,“等拿到霧露龍膽花,把毒徹底拔除,姑娘才能再度握劍——在這之前,每次拔劍,就是離死近了一步!切記,切記。”
她坐在黑暗裡,定定看著自己的這一雙手,再看看橫放案頭的血薇劍,心裡微微一冷——這種毒的解藥,只生長在天之涯的滇南霧露河上,路途遙遠,而時間只有三個月。如果三個月之內拿不到解藥,她這雙手,豈不是真的廢了?
她微微抬起手,輕撫著案邊的血薇劍。
那把絕世神兵藏在劍鞘中,然而卻彷彿知道主人的心意,低低起了一陣鳴動。
“我教你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配得上這把血薇!”姑姑的話從記憶中浮起,響徹腦海——原來,她的一生,只是為了和這把冰冷的神兵相配?那麼,如今廢了一身武學,是否連這把劍都不配拔出了呢?
蘇微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收回手,下意識地摸著耳畔盈盈搖晃的翡翠墜子,微微出神。忽然間彷彿覺察到了什麼,她一顫,急急低下頭,將那一枚耳墜解了下來——果然,右側那顆翡翠的白金扣上裂開了一個細微的缺口,直指耳後的風池穴方向!
她看了一眼,便知道這竟是日前的那一輪交手裡被夕影刀的刀意所割傷留下,不由得心中大震,霍地站起,走到視窗望著燈火依舊通明的白樓——原來,當日他畢竟是手下留了情,不曾全力施展。
其實仔細想想,停雲的武功源自於雪谷老人一脈,乃是池小苔親授,又融合了樓中四位護法的所長,如若真的交手,她何嘗就能如此輕鬆地勝過他?他只是故意藏拙認輸、不願展露真正的身手吧?
是否對於自己,他一直也是有所保留?
“告訴樓主我不舒服,不方便見他,請回吧。”
隔著帷帳,她吩咐侍女,聲音淡漠。
自從中了毒後,她臥病在緋衣樓,找各種藉口把前來探視的人擋在了門外。其中,也包括了蕭停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願意見他,只是看到他如此殷勤地每天前來問候病情,心裡就有無端的猜忌和厭惡。
彷彿,他來關心問候的只是那把血薇劍,而不是自己。
或許被拒絕得多了,這兩日,蕭停雲漸漸地不來了。來得多的,反而是趙總管。那個盲眼的孤女深得樓主信任,也被聽雪樓上下所敬重,十幾年來主持樓中大小事務,從無一次失算,對她這個新來的聽雪樓主人更是恭謙親切,沒有一絲一毫的失禮。
然而,不知道為何,一看到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睛,她就覺得全身不自在。
第一天趙冰潔來的時候,她還勉力客氣寒暄了幾句。然而第二天她再來的時候,她便再也沒有耐心,只是點了點頭,卻不說話。對面坐著的趙冰潔也就沉默著。窗子半開著,然而緋衣樓裡的空氣似乎都停滯了,侍女們在一邊,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日影漸漸西斜,眼看著爐中的龍涎香也燃盡了,侍女彷彿得了大赦一樣,低低說了一句“奴婢下去換新的來”,便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另一個則道“這茶涼了,奴婢去換一壺新的來”,急忙也跟著下了樓。
樓裡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蘇微斜倚在榻上,趙冰潔坐在對面的椅子裡——雖然沒有任何東西橫亙在兩人中間,空空蕩蕩,卻彷彿隔了千山萬水。
“公子這幾日一直很擔心你。”終於,趙冰潔開口了,打破了這難難捱的沉默,“蘇姑娘為何不願見他呢?”
蘇微沒想到她會直截了當地問到這個問題,眼神也忽地凝聚如針。懷中的血薇輕輕一動,似乎如昔日遇到勁敵一樣,躍躍欲試。
“總管連這事也要操心?”她忍不住冷笑,“不怕太耗心力了些。”
“蘇姑娘來樓裡,也有十年了吧?”趙冰潔輕聲道,似是無限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十年前,冰潔的眼睛還能依稀看到一點光——如今雖然看不到了,但對有些事,卻還是心知肚明。”
蘇微忍不住轉過臉來看著她:“什麼事心知肚明?”
“蘇姑娘對公子的心意。”趙冰潔微笑著回答。
蘇微霍然變了臉色,從病榻上撐起身體來,死死地看著這個端莊地坐在房子另一頭的女子,眼神複雜地變了幾變,脫口低叱:“胡說!”
“有些事,並不需要用眼睛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