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般對視了片刻,庚敖微微皺了皺眉,不再望她,瞥了眼那枚還刺在自己胸前的斷針,抬手拔了出來,坐起身,掩上衣襟道:“我無事了,你可出。”
阿玄卻不動,只道:“我來之前,你的隨屬曾許我金帛為賞,我不取,只索外間的鹿頭鹿身。”
庚敖一怔,轉臉望她:“為何?”
阿玄垂下了眼眸。
白鹿已被獵,她亦不能要獵它的人償命,能做的,或許也就只是收它歸土,免它那顆美麗頭顱被人制為標本用以炫耀,更不願它的肉身再成肉炙。
阿玄慢慢地坐直了身體,望著他的深邃雙目:“外間那頭被殺的白鹿,幼時曾為我所救。我今日入林,本是為了尋它。”
“它已懷胎,原本明年春末,便可誕下幼鹿。”
她一字一字地道。
庚敖彷彿再次怔住,對上她的目光,遲疑了下,終於道:“原來如此……它生就了一副雄角,我獵它時,倒不知它已懷胎……”
“我可收回它?”
阿玄打斷了他。
“然。”他點了點頭。
“你若令有所求,只管道來,我必補償於你。”他又道。
“並無別求。”
阿玄淡淡道。
帳門微動,忽被祝叔彌掀開,他那一顆生滿了亂糟糟毛髮的頭顱探了進來,見庚敖已坐起了身,看似已經無恙,面露喜色,對著庚敖恭敬地道:“公子大半日未進食了,糗糧恐難下嚥,我可割取鹿腿嫩肉為炙,公子稍候便可。”
庚敖迅速望了一眼阿玄,見她目光落於地上,神色淡漠,微咳一聲:“不必,我不食鹿肉,爾等也勿再動,將鹿頭鹿身悉數存放,明日由她帶去。”
祝叔彌一愣,雖覺這道命令來的沒頭沒腦,但公子既吩咐了,自也照辦,望了一眼秭女,諾諾而出。
……
半夜,阿玄身畔的那堆篝火已經熄滅,只剩零星的火星子在夜風中忽明忽滅。
深秋原野裡的寒意,逼人而來。
那個穆公子雖然看起來無事了,但祝叔彌自然不會立刻就送她回去,要她再留下過了這一夜。
他們只有兩頂氈帳,穆公子一頂,剩下的一頂,自然不會輪到讓她這個地位低下,命賤若泥的平民來過夜。
阿玄便側臥在鋪了張獸皮的地上,用獸皮將自己的身體裹住,緊緊地蜷成一團,用以抵禦慢慢浸滲入肌膚汗毛孔裡的重重寒氣。
她醒了很久,終於閉上眼睛,不再去看月光下的白鹿。
耳畔靜悄悄的,只有輪到值夜的護衛成足在近旁來回走動時發出的輕微的窸窣腳步聲。
對面那頂氈帳裡忽然起了動靜,庚敖現身在帳門口,成足看見了,急忙跑過來,庚敖似乎低聲吩咐了他什麼,他轉頭看了眼阿玄的方向,快步走了過來。
“公子吩咐,許你入他帳內過夜。”
阿玄睜開眼睛:“不必了。”
成足一愣,彷彿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此為公子恩賜。”
阿玄翻身背對。
庚敖聽完成足回報,瞥了眼月光下那個背對著自己蜷成了一團的身影,放下帳門,躺了回去。
……
那一口鹿血,性竟烈至如此地步,即便到了此刻,他依舊感到身體很是不適,某個部位始終無法得到紓解的那種脹痛,令他根本無法睡得著覺。
但方才他讓成足傳話許秭女入帳,倒不是要拿她紓緩不適。
此女貌陋自不必說,性子也不為他所喜。
便是裸,身呈獻,他也絕不可能看上。
不過是在方才輾轉之間,想到這秭女對自己也算有功,一時起了惻隱,這才許她入帳過夜。
沒想到她竟不領情。
他知這秭女應是責怪自己殺了那頭白鹿。
只是,他不過是誤獵了一頭畜牲而已,莫說本就是林間野物,便是真如她所言,乃她豢養,又能如何,殺都殺了,何至於引她如此的不滿?
庚敖感到了一絲被冒犯的不悅,但很快便釋然了。
不過一鄉鄙之女罷了,何須與她多計較。
他閉上了眼睛,極力忽略身體的不適,慢慢地調勻呼吸,想引自己入眠。
忽然,曠野的遠處,彷彿隱隱地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連成了一片。
他很快就辨聽出來,似有七八輕騎正縱隊從國都丘陽的方向往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