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兵士沒跟過來,立在了街口那邊,乍看上去佇列整齊,鴉雀無聲,規矩十分整肅。
但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內裡有人不著痕跡地伸長了一點脖子,也有人嘴唇輕動,從齒縫裡擠出微末聲音來,跟同袍交流。
“怎麼個意思?二殿下在那站了有快盞茶功夫了吧?”
“肯定有,我看都快一炷香了。”
“都說邊王威風大,這是真大啊,龍子也敢晾在外面。”
“強龍不壓地頭蛇麼。”
“我看,是沐家知道了朝廷不會有援兵來,心裡有氣,有意給二殿下難看。”
“對,對,我看也是了——”
兵士們竊竊私語,陪著朱謹深一起站在門前的帶隊千戶也不太忍得住了。
“二殿下,屬下去敲門問問?”
通傳再怎麼需要時間,也該先將他們請進去奉茶麼,哪有叫人在大門口等的。
朱謹深並不看他,徐徐道:“不急,再等等。難得來一趟南邊,賞一賞景亦是不錯。”
那也得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去呀,這光禿禿的大門口有什麼好賞的。再說,這位殿下路上火急火燎地,真等到了地頭,一步之遙了,又不急了,真不知怎麼想的。
千戶心內嘀咕,眼神且很有意味地瞄了瞄朱謹深被衣襬遮住的下半身——他離得近,發現到了朱謹深儘管腰板挺得直,實則腿腳在微微發顫了,卻只管堅持站著。
因為朱謹深比他更挨著苦頭,對比之下,他也就不覺得自己被晾在外面有多麼生氣了,只是挺好奇地追問了一句:“殿下,那我們得等到什麼時候去?”
朱謹深不答,只是道:“這時候多等一刻,見了面就好說一點。”
千戶敗退——他聽不懂朱謹深說的什麼,只能感嘆貴人的心思可夠莫測的。
橫豎他只管護衛,多等就等吧,礙不著他多大事。
好在這等待沒有真的到讓人發急的地步,在街口的隊形開始出現了一點懶怠之後,硃紅大門轟然中開了。
各色執事人等魚貫而出,兵士們很快得到了安置,朱謹深則被請到了正廳裡。
真見了人,滇寧王妃可一點沒顯出來不虞之色,極是自然地道:“不想殿下忽然前來,家裡孩子正鬧,王爺又出征了,婦道人家脫不開身,遲來一刻,怠慢殿下了。”
嘴上說著,她的眼神飛快在朱謹深周身一掃而過。
朱謹深進城就直接領人來了,沒在外面休整,饒是以他的好潔程度,也無法避免一身的風塵僕僕,額前髮絲都叫吹亂了,但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一定不會注意到這些。
他天生的高潔氣質有效地掩蓋住了外表上的一些小瑕疵,他額前的頭髮亂著,但好像就是該那麼亂,披風下襬不知在路途上的何處刮花了絲,那一處也好像就應該是那個形制,不刮那一處,才完整得不對頭。
滇寧王妃控制不住地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嘆息:唉,瑜兒那丫頭,真是隨了她。
朱謹深疲倦已極的眼神亮了一亮,滇寧王府難道還有第二個能鬧著王妃的孩子嗎?自然只有是——
“您客氣了,並不曾有怠慢。”
朱謹深抑著情緒,他懟皇帝對陣大臣都不手軟,獨是沒跟滇寧王妃這樣的後宅貴婦人打過交道,對他來說,這貴婦人的身份還很不一般,這讓他行止間更少見地添了兩分小心,竟是少有地束手束腳起來。
正為難地想著措辭,從隔壁裡間傳來一聲嫩嫩的咿呀聲。
朱謹深的步子頓時就衝過去了兩步,又在滇寧王妃涼涼的眼神中,硬生生剎住。
他面色變幻著,想說話,只是腦子裡一片空白,神思全叫那又響起來的咿呀聲勾住了。
“……”
他只能無聲拱手躬身,向著滇寧王妃深深彎下腰去。
滇寧王妃微有訝異——倒不像滇寧王那個死鬼花言巧語,能哄人。
看這嘴,還挺笨的。
似乎是個老實人,跟他的臉倒不是一回事。
她就笑了笑:“孩子又鬧了,有勞殿下稍待。”
她施施然走到裡間去,柔聲哄著。
簾子掀起又落下,朱謹深只在瞬間看見一個婦人守在窗下的羅漢床旁,床上放著個大紅襁褓,襁褓裡似乎揚起一隻小手來,一晃而過,看得不真,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滇寧王妃沒叫他,他不好進去,只是心下微怔了下——他以為必定是沐元瑜在裡面哄著孩子,結果她並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