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悶著一股氣站起來:“是。”
皇帝跟著把朱謹治也放走了,這個傻兒子該說的都說了,再留下來也沒用。
傻的那個走了,皇帝批了一會奏章,怪誕的那個來了。
“兒臣見過皇爺。”
皇帝頭也不抬,冷道:“你知道朕叫你來做什麼?”
“兒臣不知。”
“你還跟朕裝傻!”皇帝忍不住抬頭斥他,“朕問你,你是不是對朕心存怨望?”
朱謹深挺驚訝地直起身:“皇爺何出此言,兒臣萬萬沒有。”
“怨望”這個詞是很重的,通常哪怕是沈首輔這個級別的大臣被這麼質問,都得大驚失色伏地泣血剖白,表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臣萬萬不敢”云云,情感豐沛點的能哭出兩缸眼淚。
朱謹深不是這個路數,他那驚訝裡,含了起碼五分的輕快,語調都是很悠揚的,把皇帝下一句的“你不要嘴硬”都噎回去了。
這個聲氣,硬要給他扣上因為不能封王而心生怨望的帽子,怎麼也是說不過去。
“你——”皇帝感覺很莫名其妙,“你在高興什麼?”
“兒臣沒有。”朱謹深飛快道。
他明明是有。
皇帝打量著階下的兒子,道:“挑唆大郎去下了皇后的面子,你很得意?”
朱謹深嘴角動了動,換做往常應該是一個嘲諷的笑意了,但他好像有點控制不住,出來的笑容幅度大了點,以至於看上去很溫和英俊。
他的話語倒還是一貫的風格:“沒有,兒臣沒有這麼閒。”
他就是在高興。
皇帝很篤定了,這又是一句很重的問話,他卻只是這個反應。
接連兩記重拳都打到了棉花裡,皇帝也攢不出力氣了,丟下筆,道:“好,那你說說,你去管大郎的家事幹什麼?皇后給大郎賜人,朕也同意了,這裡面有你什麼事!”
朱謹深笑了笑:“兒臣沒有要管大哥的家事,是皇后娘娘在管。”
皇帝反問:“皇后是六宮之主,不該管嗎?”
朱謹深的笑意淺淡了點:“兒臣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皇后娘娘管得欠妥,兒臣出言提醒了一句而已。”
“哪裡欠妥?”
“大哥的為人心性,皇爺盡知,皇爺覺得他能理得清妻妾間的爭鋒嗎?”
皇帝沉默了一下:“——自有規矩道理在,兩個小小宮人而已,如何堪與王妃並提。”
“得了大哥的寵愛就不一樣了,尋常人尚且控制不住心意的偏袒,皇爺以為大哥可以?妻妾不過是第一層,有了子嗣又當如何?嫡庶是更復雜的第二層,兒臣從小與大哥一處長大,清楚他是個心性單純之人,他若是想要,那賜給他也罷了,既然他現在還不想,又何必勉強?生活在一個單純一些的環境裡,對皇爺,對大哥,方是件好事。”
簡而言之,妻妾嫡庶這種題目,對朱謹治超綱了,容易把他繞昏頭,給他送女人,是給他的人生製造人為障礙。
話說到這裡,原差不多夠了,皇帝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但朱謹深似乎是找回了自己擅長的說話方式,補了一句狠的:“以皇爺之睿智,尚要為此煩心,以為兒臣與皇后娘娘有隙,將兒臣招來,何況大哥?”
皇帝臉色就變了,他自己私下常與近侍自嘲家宅不平,但不表示他能容忍兒子揭他這塊瘡疤。
汪懷忠站在一旁,縮了縮脖子——他也納罕朱謹深今日脾氣平順得不得了,還以為被皇帝連消帶打地收拾服帖了,結果,二殿下還是那個二殿下,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是清楚的,皇帝是個對自己求全責備的性子,很盡力在平衡各方面的關係了,偏偏朱謹深不買賬不配合,總不願意粉飾這個太平,動不動就要把實話說出來,他說的不算錯,但皇帝很要面子,哪怕明知不錯,又怎麼願意承認。
看看,這又來了,唉。
大殿內的氣氛僵凝起來,皇帝忽然冷冷地道:“二郎,你近前來。”
朱謹深低著頭往前走了幾步。
“抬起頭來。”
朱謹深抬了頭。
汪懷忠緊張地隨時準備飛身而出——已經砸過一回了,那回他不在還罷了,這回他既然在,可不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皇帝近距離直視著兒子,卻並沒有要拿起什麼丟出去的意思,而是,笑了一笑。
“二郎,”他聲音沉沉地道,“你是不是很想惹怒朕,好把你攆到那個丫頭片子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