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云濛生性溫和,與世無爭,見父親去逝時東朝政局穩定,海宴河清,便辭了世襲爵位,又領雲氏全族避隱剡郡,專心籌劃家族商事。說也奇怪,雲濛此人足跡隨雲氏商旅遍及天下,卻獨獨鮮至鄴都。自雲綽逝後十多年裡他唯來過鄴都一回。
那一回,正逢九年前的中秋宮宴,也是十一歲的雲憬初次入宮。
當時,皇帝蕭禎初登基,風采煥發,正是年輕得意之際。念及雲家的功績,為表親和感激,蕭禎於宴上喚雲憬步至金鑾前親自問話。站在玉階下的少年繡衫飄飄,臨風而立時神儀清絕,脫俗的舉止中猶帶一股颯颯爽朗的瀟灑。
蕭禎當時多喝了幾杯酒,醉意微起,只覺眼前的少年宛若朗月趁風送下凡間的仙童,不禁脫口道:“既見此顏,如拂仙風。仙風永存,不見凡人螢火之哀。”
雲憬抬頭,口齒清晰,語字明潤:“譬若白雲與日月,白雲雖晝夜永存,卻無日月之熠熠精華。臣為白雲,陛下日月。”
他未加思索的對答令蕭禎大嘆,心中喜愛不已,宴上諸人也是交口稱讚,“白雲之子”由此夙名傳揚。
而世人如今稱讚的雲瀾辰,自然早已不再是當日那個有著急智應辯之才的小小孩童。
夭紹深處宮中,只聽聞旁人說雲家公子是如何如何地運籌帷幄,將雲氏商事周流天下,富家亦富國;又聽說雲家公子是如何如何地才德非凡,自四方吸引至雲氏門下的食客上千,奇能異士數不勝數;還有說雲家公子的天人姿色,此事向來最讓妙齡少女嚮往憧憬,至於是如何如何地俊美無雙,夭紹卻不再聽得進去。
而如今聽聞雲憬來到鄴都,夭紹急著要見他,一來固然是為少時的情誼,二來,卻是想親自求證兩件事。
“郡主,你要做什麼?”侍女驚慌地問。
“看不出來?我要出宮走走。”夭紹沐浴出來,竟換了一件利落的男裝長袍,紫帶束髮,漢玉束腰,取了常用的彩鞭纏在手腕間,轉身便要出殿。
侍女將她攔住:“宮門已關閉了呀,還有,你的腿……”
“好多啦,別擔心,”夭紹嫣然一笑,“雖則宮門已閉,不過既然伊哥哥都能在宮裡來去自如,我自然也能。”
侍女將信將疑,夭紹卻不等她躊躇思索,身影一閃,飄然而去。侍女這才發現此位郡主的身法竟是如此靈活,似乎是乘著秋風悠悠而逝,瞬間沒入深沉無邊的夜色。
秋雨過後,夜空霽朗,月色也格外清亮。橫穿鄴都的曲水綿延在如此秋夜下,波光粼粼,宛若銀綢流向遠方。
宮城外的長街正沿曲水東西伸展,至城東流楓嶺一帶,曲水在此間低凹處落成一汪深池,池名碧秋。碧秋池不負其名,水色青如翡翠,透澈見底。縱然流楓嶺一到深秋漫山楓紅,流火般的顏色映入碧秋池,不見緋霞撲水的豔麗,唯見那池水愈發凝碧沉沉,於萬千紅葉的波影間直透出一股子凜人的幽寒涼意來。
流楓彤嶺,碧秋池色,如此旖旎的風光自帶來無限繁華。碧秋池與鄴都城主街相連的一側岸上雅閣毗連、酒肆無數,池中又有畫舫滑行、絲絃笙歌,是以無論白晝深夜,此處都是鄴都最為熱鬧的地方。
對於夭紹而言,這樣的熱鬧卻是陌生的喧囂。不過她只在街口駐足一刻,便任由謝府家僕將自己領入那條華燈璀璨的街道。一時順著潮湧的人群擠到岸邊,那僕人伸手招來一艘畫舫,請夭紹先上,對持槳的兩個大漢道:“去對岸。”
畫舫裡自有歌女彈唱,滑槳的大漢雖雙臂孔武,但在這樣酥軟的曲音下,畫舫的滑行只悠然得近乎緩慢。
夭紹端坐艙中,靜謐間的高華氣度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家僕落下錦簾,將歌女春色盪漾的目光擋在外頭,又唯恐夭紹悶得無聊,邊急聲催促兩大漢劃快些,邊於一旁遞上碧色的水酒,討好道:“這是此間聞名的碧楓釀,郡……公子不妨嘗一嘗解悶。”
“碧楓?這名字有趣。”夭紹見盞中酒色碧綠剔透得近乎可愛,淺抿了一口,但覺唇舌間芳香流溢,驚奇之下,竟是不忍釋手,連喝了三盞。
這酒並不烈,勝其清甜可口,是以酒量甚淺的夭紹飲酒三盞後,倒也未起醺醉之意。
此時畫舫已過池中央,遠處的喧鬧遙遙而絕,水波上夜霧微起,夭紹探出頭朝岸上望去,只見流楓嶺上燈火輝煌,錦繡飄動,漫山楓紅下,一座高閣孤零零築在山腰,白玉為瓦,朱琅為簷,十分的軒麗間自有出塵的風雅。
“那便是雲閣了,”僕人以感嘆的語氣告知夭紹,“太傅交代過,讓我守在宮外,若見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