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行壓制住心中的驚懼,但手腕仍止不住微微有些顫抖。搖曳的火光下,照出一片細膩的面板來。面板細膩柔滑,宛如女子,上面還隱約能看出細細的汗毛,實在是逼肖之極。她再往上照,那人脖子上露出隱約的筋絡,除了沒有呼吸之外,竟完全和真人毫無二致。
然而脖子的下方,赫然現出一排蠅頭小楷,字型清秀雅緻,深陷入面板之中,彷彿不是寫刻,而是整體熔鑄上去的。
戊十八,某年某月某日造。
聶隱娘深深吸了一口氣:“難道真的是人偶……什麼人能造出這樣的人偶?”
傳說西蜀諸葛亮製造木牛流馬,能載物行走,自劍閣直抵祁山大寨,往來搬運糧草,助蜀軍取得北原大捷。聶隱娘本以為,這不過是小說家的誇飾之辭,卻沒想到在這深山古宅中,竟親眼見到比木牛流馬還要精緻數倍的機關偶人。這個偶人不僅能行動如常,而且還能根據對方攻擊的招式反擊,其威力之大,也只有傳說中少林寺的十八銅人差相彷彿。
柳毅嘆息了一聲,握住她輕顫的手,讓她手中的燈籠略略向下一指。
昏黃的光暈隨著他的舉動往下微沉,照出一個火紅的漆印,上面駭然是個篆書的“霍”字!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不用看謝小娥手中的名卷,他們也能猜想到霍小玉的特長是什麼了。
然而他們卻想不出他的弱點。
至少,作為一個機關製造者,他手下的人偶完美得驚人。一個排名為戊十八的人偶,已具備瞭如此強大的戰鬥力,誰又知道他手中到底有多少這樣的偶人,而他本人又是多麼可怕?
兩人尚在遲疑,戊十八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將伸長的手臂在空中揮動了幾下。一聲輕響,他的手腕再度裂開一條間隙,一幅白色的絹書從他臂中垂下。
上面是一幅小小的手札:
“我為玉樹,君為秋風。風來雲動,樹泛秋聲。今我思君,君胡不行?”
是應邀而往,還是及早抽身而退?聶隱娘將目光投向柳毅。
柳毅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意,搖頭道:“霍小玉既能如此安排,只怕不會容我們平安走出這扇大門。”
話音甫落,他們身後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那道石門已經闔上,絲絲密扣,連一絲光線也透不進來。
聶隱娘本能地將目光投向柳毅,心中卻暗自一驚。她突然發現,自己竟已經習慣了在行動前先去徵求他的意見,這是她多年獨行的生涯中從未有過的。
或許,女人本身既不懶惰、也不愚蠢,只是當她身邊有了一個男人的時候,卻總會不由自主地鬆懈下來,由他去衝鋒陷陣,自己卻在一旁坐享其成。於是也就越來越懶,越來越蠢,最終成為一個只會在黑暗中尖叫的廢物。
這對於聶隱娘來說,實在是個危險的先兆。
她搖了搖頭,似乎要將這些徵兆都甩出自己的腦海,她定了定神,嘗試著做出以前那種婉媚而堅定的微笑來,卻多少有些生硬。她深吸一口氣,道:“既然如此,何妨去見見這個素昧平生的大師兄?”她故意不再看柳毅,拉起謝小娥,徑直向漆黑的大殿中走去。
柳毅也不阻攔,只是跟在她們身後。
戊十八似乎能察覺出他們的行動,搶先一步,擋在了三人前面,他有些僵硬地搖了搖頭,將手指向一旁,示意他們避開正殿,向側面的一扇側門而去。
聶隱娘正要移步,戊十八已將側門推開。門軸發出一聲鏽蝕後的澀響,彷彿已經很久沒有開啟過。
門後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完全由巨大的石塊壘成,散發出一股黴爛的氣息。聶隱娘剛剛踏足其中,一片嗆人的塵土飛揚而起,她一面揮袖,將塵土拂開,一面提過燈籠,細細打量周圍的環境。
只見這條通道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木材、鐵器,有圓形、方形、連環、稜錐、直條多種樣子,大的足有數人高,小的僅如蠶豆,真可謂千形萬態,不一而足,彷彿是一座巨大的倉庫。
聶隱娘拖起謝小娥,緩緩向前走去,四周的器物也在不斷變化,有的是幾個疊在一起的巨大櫃子;有的是一輪殘缺了半截的風車;有的是兩把奇形怪狀的椅子,被倒扣在一處;還有的竟是一頭碩大的木虎,花紋斑駁,爪鬣飛揚,似乎隨時都會從塵埃中甦醒過來,發出一聲震天裂地的長嘯!
然而這一切比起通道盡頭的景象,實在是不足為奇。
盡頭又是一扇門,而門的兩側高高地堆起數人高的垃圾,就宛如兩座怪誕的小山。燈光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