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人潮裡消失了,雁遊想追也來不及,只得回想自己是在哪兒惹上的麻煩。
雁遊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禿頂下圍著的稀疏頭髮已然花白,應是年紀不小。雁遊覺得這背影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沉思之際,耳邊驀地傳來一聲肉痛的慘呼:“我的寶貝兒們啊!怎麼會這樣?!我家老祖宗祖祖代代傳下的老物件們,今天全都交待了!我的宋代官窯印盒!我的元朝青花供瓶!我的唐三彩!我的明代伶人俑!我的——”
攤主大呼小叫地報出一長串珍品瓷器的名字,末了伸手一把揪住雁遊的背心帶:“小子,你得賠償我!”
被他一吼一扯,雁遊只好暫時停止思索:“老闆,我不會跑。你先鬆鬆手,我們起來說話。”
“哼!”見這是個細胳膊長腿兒的清瘦少年,力氣肯定沒自己這成年人大,攤主這才鬆手,用眼睛死死盯著他,算計能在這貌似寒酸的少年身上榨多少油水。家裡沒錢?沒關係,聽他一口京話,肯定是四九城的土著。哪個人家裡不是三親六戚的?一家借一筆足夠賠償了!
小心翼翼避開碎片,雁遊站了起來。打量碎片堆裡沒有青銅之類的金屬,微微鬆了口氣:這樣他就不必擔心染上極難治癒的破傷風。
視線掃過的同時,他也估計出了損毀瓷器的數量,便問道:“老闆,我剛才一共弄壞了你八十三件瓷器,你說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自然是要賠錢!”攤主只當雁遊隨口一說,但還是不由自主把剩下的囫圇物件點了一遍。剛剛點完,便是心頭一凜:這小子居然報得一件不差!他是怎麼做到的?難道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古玩行裡不乏眼力高明的年輕人,但像雁遊這樣十六七歲的模樣,在人們心裡,離高手兩字還是差了不少距離。這念頭只是一轉,便被攤主否定了:巧合吧,應該只是巧合。
“小子,我這兒都是傳家寶,有我自己家的,也有朋友家裡的。我也不為難你,咱們就一件一件報價。”
攤主看似公允地說著,伸手去取一隻碎馬頭:“這件是我家曾祖當年在北邙山給洋鬼子做苦力時悄悄帶回來的,我本來要賣二百元,看你年紀小,算你一百八。”
聞言,雁遊扭頭看了看那兩個自以為撿漏的人。那二人還在糾結要不要出手,見這邊砸了攤子,只是驚訝地看了幾眼,又低頭研究仕女俑去了。
攤主以為雁遊是想找他們核對價格,剛要說話,卻見他湊近自己,低聲說道:“老闆,我知道這些貨的來歷。你開個公道價吧,不然我們掰扯起來,你連那筆生意也做不成了。”
見他胸有成竹,攤主不禁又想起了剛才他精準報出數字的那一幕。眼神半信半疑地閃爍片刻,最終冷笑道:“喲嗬,你想貶低我的古玩,隨便賠幾個錢了事兒?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在潘家園做了三年多的生意,認識不少人,你若不肯講文的,那咱們就來武的。”
他還是不信雁遊這半大小孩兒能看出蹊蹺來,只當他是拿話在詐自己。這批贗品都是精仿品,擺攤時以二三十倍的價格賣給那些發財心切的傻缺,非常容易出手。一鼓腦兒賣給這小子,至少要賺二十倍才划算!
見這攤主一心掉進了錢眼裡,明顯是想趁機大賺一筆,雁遊也不再給他留面子。接過老闆手裡的馬頭殘片,又在地上刨出其他部分,朗聲說道:“製作唐三彩的白色粘土要經過多次舂搗、淘洗,所以質地十分細膩。但從這斷茬來看,這隻馬俑卻是粗糙不堪,顆粒粗大。而且顏色也不對,唐三彩是低溫燒製,加以金屬、礦物質等天然材料著色,輕易不褪色。但這一隻明顯是顏料上色,而且——”
說著,他用指甲颳了刮邊緣,那道赭色就此簌簌落下,露出凹凸不平的底胚。
雁遊遺憾地搖了搖頭:“看來古玩行中斷了這麼些年,連洛陽那邊的仿製手藝都落下了。往前幾十年,他們仿的唐三彩可比這逼真多了。”
早在攤子被砸的時候,就有人駐足圍觀,想看看這衣裳陳舊的少年如何賠償。這會兒見少年竟對贗品唐三彩的各處疑點說得頭頭是道,人潮不由越聚越多。
待雁遊說完,立即有老玩家發出會心的鬨笑:“可不是!前幾天還有人要把明朝乾隆年間的瓷盤當傳家寶賣給我。傳家傳家,早年破四舊先砸了一大半,後來大饑荒砸鍋賣鐵又把藏下來壓箱底兒的給賣了,平頭百姓們哪兒來那麼多傳家寶!都是借托名頭哄錢的罷了,偏偏又做得不走心,白白惹人笑話,把乾隆都弄到明朝去了。”
一片鬨笑聲中,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