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勸善懲惡的世界。就只見芸芸眾生的人頭,被一個生而為君的天子和幾個極偽極惡之人,一茬茬的割來割去。只需許以微不足道的錢財和希望渺茫的富貴,便有無數橫豎都要被割去腦袋的人,在被割去前、先去割別人的腦袋。剩下那些不必賣命甚或想救天下人的命的,留給他們的則唯有徒勞和破滅而已。若僥倖不曾破滅,便在虛幻的成就中榮耀的死去——到死都不知自己所做乃是徒勞。
無人能救這個世道——唯有等那幾個極偽極惡之人終於決出了勝負,才能姑且救上一救,卻也不過是進入了下一個輪迴。
他既不想做極偽極惡之人,也不想做徒勞而虛偽之人。
他寧肯和雲秀一同修道,去求遁世的逍遙自在。
令狐韓氏見他油鹽不進,越發的恨鐵不成鋼。卻又不能不替他打算。
“若娶了公主,至少不必受制於人,不必輾轉於堂院之間乞食。你想要進取也可,若想繼續修道,怡然度日,也可。……這天下的‘自在’,不是你想你願便能有的。若無權勢富貴,你再如何努力如何求之有道,亦不過是他人指下一隻螻蟻、一句笑話罷了。”
令狐十七回了回神,道,“阿孃說的‘自在’跟我要的不大一樣。若娶了公主,便只剩阿孃口中的自在,沒我想要的自在了。”
“你要的自在?”明明是她先提,可令狐十七一說,卻不知怎的竟似刺痛了她,“你以為你想要的自在是什麼東西!若無鄭國公府的富貴,你以為你能自在得起來嗎?!——凍餒、欺侮、日復一日的勞苦,活得跟個玩意兒似的,也配說自在?!”
“我活不到這麼淒涼——便當真淒涼至此,也比娶一個自己不想娶的人,更配說自在。”
令狐十七說得坦率、誠懇。他就只是實事求是的答她的問話而已——或許也帶些小小的意氣,卻也無傷大雅。
可令狐韓氏卻如被羞辱、責罵了一般,暴怒至極。
“你是被我慣壞了。”她說,“你若真這麼想,便先去嚐嚐你說的自在究竟是什麼滋味吧。”
“所以我就被逐出家門了。”令狐十七透過後院兒的角門,打量著裡頭寒酸的小院兒,道,“想想我可投奔的人,也只有你這裡,能讓我嚐嚐凍餒、勞苦卻又自在的滋味,所以,”他笑著,“我就來了。”
第70章 直道相思(八)
雲秀當然不能收他。
——滿院子天真無邪的小姑娘,正當最好騙的年紀,都是令狐十七這個沒心沒肺的小紈絝最擅長對付的型別。豈能引狼入室?
令狐十七卻也不勉強。
就在奉安觀隔壁盤了個農家小院兒,簡略收拾一番,便住了進去。
這熊孩子卻很有被逐出家門的自覺。安頓下來之後,便將一路鞍馬勞頓送他過來的護衛、家丁們悉數趕了回去。
他這個人,除了飯不得不親自吃廁不得不親自如,從小到大凡能不自己動手的事俱都有人代勞,恨不能讀書時都有個人來幫他撐眼皮。壓根兒沒憑自己的本事過過一天日子。他要將人遣回去,他自己倒沒什麼,被遣的那些反而一步三回頭,滿眼寫的都是——離了我們小公子可怎麼活喲。
令狐十七:……
雲秀:……
“其實也不用都送回去……”那眼神終於讓雲秀也動搖了,“我讀的話本里,便是窮秀才身旁偶爾也有個忠心耿耿的老僕照料。”
令狐十七羞惱的瞅她一眼,“……閉嘴。”
雲秀多慮了。
搬來的第一天,令狐十七便敞著院門,將爐子搬到庭院中間,饒有興致的研究該怎麼點爐子。
炸了幾次爐膛之後,他終於知道原來爐子是不能用法力來點的。接連幾次又差點將自己身上袍子點著後,他終於能掌握住草和木頭的比例。最後終於將爐子點起來時,他一臉爐灰卻得意得跟個孩子似的,硬是志得意滿的叫雲秀來看——他點起爐子了!
雲秀:……
那會兒早就過了飯時,他才點起爐子——飯還沒開始做呢。
然而他就頂著一張左一抹灰右一抹黑的臉,依舊讓院子外圍觀的老嫗、婦人、少女、女童們紛紛為他終於點起爐子而歡欣鼓舞,就跟淪陷區人民聽聞官軍收復了河南河北似的。而後便有一茬茬人來說“哎呀今天菜做多了,小哥兒吃飯了沒?哎呀太巧了,趕緊收下吧。”便硬塞給令狐十七一提籃兒飯菜。最後提籃兒擺了滿院子——居然還有一籃是奉安觀廚房裡的齋飯。
雲秀:……是哪個叛徒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