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著兩步趕上去,扭著她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一下,她隨即“噯”了一聲,因為正走在長街上,她也不便跪,急急地行了兩個蹲禮,向我討饒。見她這般,我才唬下臉來,輕聲呵斥道:“打你個‘行不回頭’!昨兒才告訴過你,走路時,要安安祥祥得好好走,控制好你的步速,急不得也緩不得!看你剛才,是有頭牛在後面追著你麼?急成那樣!還有你的腦袋,能不能給我老老實實的定在脖子上?左搖右擺的,跟個撥浪鼓似的,甩給誰看著呢?走過去了就是走過去,那後頭有什麼好景兒吸引著你,饒這麼著走三步看兩步的!”
翠雪是今年年初剛進宮的小宮女,本來進來的時間就不長,整個人又長的瘦瘦小小的,是個驚弱驚弱的模樣,經我這一通呵斥,倒是大氣不敢出,只有不停點頭的份兒了!
看著她那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巴著,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我心中的氣倒底也消了一半兒,再看她只這般功夫,早已將手中的絲帕揉得皺跡斑斑,想真是怕著了,恍然記起自己剛入宮時的那般場景,心下倒也生出幾分憐憫。於是,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一邊安撫著,一邊徐徐地向前走。
“別怪這宮中的規矩多,也別怪姑姑我對你格外嚴苛著”我方又緩緩開口道。每每走到這長街,都感覺這條路格外的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完。“一來,誰叫咱是長春宮的人;二來,誰又叫咱託生在這旗人家呢?進了宮之後,你就知道了,這往後的日子,可勁兒長著呢,所以說呢,咱誰也別怨,能安安穩穩的熬到出宮的那一日,也就算是咱的造化了!”
這番話一出口,翠雪還沒怎樣,我的腦海裡倒是先浮現出墨畫的身形。也是個這樣的午後,
她正是這副精瘦精瘦的模樣,我在炕上做著活兒,她在旁邊看著,口裡還不停地叨咕著:“等著出宮後,讓子亦用八抬大轎把她抬回去,還說子亦什麼都好,最好的就是他力氣大”
她就是這樣,喜歡就是喜歡,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真真的讓她給聒噪死了!
我努力的收回著自己的思緒,穩定著自己的心神,掀著眼皮看那翠雪。只見她的心神也稍顯安定些,手心也不似方才那般冰冷,蒼白的雙頰,也開始回了暖色,如同宣紙上暈染出來的桃花。
她虛著聲音,回答道:“蘭姑姑的教誨,我都記著了,請姑姑放心!”
我又下力按了按她的掌心,穩了穩她的心神,又輕微抬眼,看了看她淡紅的雙唇,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虛著聲音回話。
翠雪原是不笨的,立馬會意了,抖了抖精神,輕聲道:“蘭姑姑,我不是駁您的話,我原是記著規矩的,也沒什麼好害怕的。只是,方才走到那翊坤宮門口時,望著那落了一地的芍藥花,心裡竟是陣陣的發冷。不怕您笑話,當時我的後脊樑骨都嗖著冷風。我前兒聽其他宮裡的姐姐說,翊坤宮裡的那位娘娘,從前也是個得寵的主兒,而如今卻也是人走茶涼,落到了個這般誰也不待見的地界兒”
“好了!”我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話頭,輕聲呵斥道:“才剛說記著規矩的,這先下,又說起這些個犯上的話!”她戛然的停住了,低眉順眼耷拉下了腦袋,默默地跟我走著,那撲稜稜的大眼睫毛,卻一上一下的暗瞟著我。
“這宮裡凡是有位份的小主娘娘,哪一個的身家地位,不比咱高擺?她們的生前身後事,也許是咱們這些個底下人能瞎議論的?莫不說那些事兒都是你沒經歷過的,就是你經歷過的,也輪不著你在這背後亂嚼舌根!再者說來”
我雖說是正跟著翠雪說話,眼神卻沒停的四下裡著著。在那長街的盡頭,一乘肩輿正由遠而進的朝著我們走來。我馬上住了話頭,低聲對翠雪說:“別隻顧著聽,上頭來人了!”
我們倆連忙停住了腳步,垂手侍立在宮牆下。只見那愉嬪坐著一頂四人的肩輿,迎面走了過來。愉嬪身上著著一襲銀白底色翠紋形的披風,暖黃色的陽光,斜照在銀白色的錦緞上,趁著那紋色越發的翠綠,竟像是點綴了層翡翠末兒似的,既華麗又靈動;髮髻間別著一枝玫瑰晶材質的,並蒂海棠修翅玉鸞步搖,隨著肩輿的節奏,步搖也一下一下的上下打
著晃,她坐在上面並不去理會。只一味的用手支著頭,打著瞌睡,腕子上帶著的那個琥珀連青的金石手串已然落到了腕子的跟部,連小拇指上的那套銀鎏金點彩鏨花鏤空護甲,都已悄然的垂落了下來。
“給愉嬪娘娘請安,愉嬪娘娘吉祥!”我們倆深深施以蹲禮,輕聲請安道。
肩輿應聲而停,愉嬪先是丹唇微啟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