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讚美著她留下的電影,唏噓著她短暫的生命,互相間並不妨礙,畢竟有一種名為藝術的東西,成了她的裹屍布。
藝術,和魔障往往是同義詞。
為藝術而死的人,在平常人眼中和自殺的瘋子沒有區別。只有真正經歷了那種鮮活消逝的人,才會深切體會到其中的慘痛。很多人本該更好地活著,當一棵有花有果的樹,好過只是一夜盛大的煙火。
金思順知道,每個年代,都不乏為了“藝術”獻身的人,可是,這種“獻身”不該到這個池遲小姑娘身上,她對生活充滿了熱情,一份排骨就能讓她悲喜交加,一盆烤肉拌飯就能讓她感覺到幸福,只要能演戲她就能吃得下所有別人吃不下的苦。
“池遲這樣的小丫頭,應該兢兢業業演戲,漂漂亮亮拿獎,在適合的時候找一個愛她的人,在將來演不動戲的時候拿出相簿看著自己演出了那麼多的角色……”而不是像連初初一樣,一場電影演完就成了一縷遊魂,上不見天堂,下不見地獄,軀殼成囚籠,俗世恨平庸。
留給了活著的人太多的愧疚和無奈,金思順也就是因為她,從一個頗有前途的武指成了一個廚子。
現在這個廚子的眼眶裡帶著淚,如果池遲也成了連初初那樣,那作孽的人不只是杜安,還有教她練武鼓勵她演戲的自己!
“為什麼……”杜安一把年紀被人這樣吊著脖子,呼吸困難到一張老臉都漲成了紅菊花,“你們會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金思順明白杜安的意思,池遲知道杜安在滲透著她的生活,讓她變成申九,她放任了這種滲透。
他清楚小姑娘演戲時候的拼命,這種事情小池遲做得出來。
但是,難道未成年少女向一個成年男人示愛,這個男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麼?藝術追求之外的道德感呢?身為一個成年人,身為一個長者應有的分寸和胸襟呢?
“做人要講道理,道理就是她才十七,你都快七十了,你在毀她!”
手上陡然用力,又鬆開,金思順一腳踢上了廚房的門。
杜老爺子扶著一邊的案臺緩了很久,才把自己從那種窒息感中解脫了出來。
他能理解金思順的憤怒,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錯誤。
“池遲的天分在那裡,心性也在那裡,要是知道自己扛不住,她會說,她說了麼?”
“她不說,難道你就不知道了麼?你比她大多少?你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米還多!”
金思順雙手握拳又鬆開,如果不是杜安年紀大了,他真的要先把他揍一頓再說話。
杜老頭搖了搖頭:“在電影面前,無論多大年紀的人,都是平等的,我做這些是因為我和池遲都在互相尋找著對方的底線,她太出色了,我找不到她的,她卻能輕易地找到我的……”
在第一天那場戲,池遲走了足足一百遍,她表現力的極限杜安沒有找到,杜安想要的“極限”卻被池遲發現了。
那以後的每一場戲,池遲幾乎都能在前幾遍就能達到杜安想要的效果。
一開始這給了杜安莫大的驚喜,如果他不是一個深愛了電影這麼多年的人,他會為池遲的表現欣喜若狂,然後拿出一部他自我覺得滿意的作品。
可惜,他是杜安,在電影的世界裡生活了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對於電影只剩下了“技藝”上的追求和靈魂的自我滿足,卻怎麼也想不到,有人能用自己對電影卓越的追求來點燃他的思想世界。
這個人就是池遲,偶爾,女孩兒傾盡全力的表現會讓他恨自己太老,思想足夠厚重,靈魂卻不夠澎湃,在導演和演員的這場對抗中,他只有經驗上的優勢而缺乏生命本身的力量,這種感覺讓他心生畏懼。
他的電影到底能不能更好一點?這個女孩兒能給他多大的力量?這些問題糾纏著他,他無法忍住自己的求索。
所以,他在池遲的生活中插手,是配合,也是故意,讓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劇本,讓她按照自己期望地那樣變成申九。
透過這樣的方式,他在女孩兒的身上發現了自己電影能表現出的更多的可能,同時,這種壓榨著演員探索著自己極限的方式,讓他興奮地像個毛頭小子。
“池遲這樣的演員,對於導演來說是毒藥……你看過她演的《跳舞的小象》麼?林秋和申九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從靈魂開始就不一樣,卻有同樣的專注和燃燒感,這樣的演員,任何導演碰到了,都會如痴如醉。”
金思順冷哼了一聲:“感情你的意思,這是池遲自己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