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何容易,而他們這些弟子在洛京乃至整個大靖的儒生中都算得上翹楚,如何會滿足於陳詞濫調?
然而衛先生又一次叫他們大失所望了,他連《關雎》都能講得獨樹一幟不同凡響。弟子們多少有點認命了,這位謫仙人一般的衛先生當真無懈可擊,此生怕是沒機會看他出乖露醜了。
鍾九郎雖淘氣,卻很有幾分伶俐勁兒,難為了衛先生幾回之後,他便發現了一樁趣事——先生只要一講到涉及兒女之情的篇目就會面紅耳赤。他便專揀那些詩篇來問,藉機欣賞衛琇的羞窘,感到甚是得趣。
衛十一郎如何不知道他這點小心思,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開始解析《碩人》一詩,按慣例講完詩序和三家之論,末了道:“說幾句題外話,此詩以賦筆描摹女子容顏之美,可謂細緻入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句尤為得其□□風致,盡顯其顧盼神飛之態。”說到此處照例要頓一頓,含笑往心上人所在之處望一眼。
得知佳人心悅自己,衛十一郎的目光便如脫去了重重桎梏,飛揚神采如乍洩春光,那一眼看得鍾薈心尖酥麻一片,心道這“巧笑”、“美目”說的分明是你自己吧!
常山長公主看在眼裡,竟然微微生出些許惆悵,心想也不知此生能否得鍾蔚如此看自己一眼,不過也只是一閃念,旋即便釋然了——駙馬早晚是她的,管這麼多做什麼!
“詩言莊姜車服之盛,出身之貴,姿容之美,只是通篇以局外人之眼,觀身外之事,無寸縷情思相系,”衛琇接著道,“氾大家所作琴曲亦是從詩序之‘閔而憂’發端,敘衛人憫莊姜賢而無子,憂莊公惑於嬖妾,自然非關戀慕。近人以此曲傳情,實是以訛傳訛,略有不妥。”
鍾薈不由想起那日姜家宴席上蕭九郎的一番做作,若不是知道衛十一郎早已離開,她怕是得以為衛琇這番感想是針對他而發的。
她不免又想起蕭九郎託姜曇生送來的雙魚佩,心裡有些不安,姜曇生去了北嶺學館幾年,洗心革面得十分徹底,剝掉那層帶刺的霸王外殼,內里居然是個麵疙瘩,行事欠一分果斷,遇事最好兩邊都不得罪,這積糊的性子大約是隨了他阿耶姜景仁,平日裡還好,關鍵時候一個不慎便要壞事,尤其那蕭九郎是他同窗兼多年好友。鍾薈越想越不放心,心道還是得回去叮囑他一番,讓他務必快刀斬亂麻,免得留了隱患。
“衛先生,既說到此處,實不相瞞,弟子久仰您琴藝出神入化,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聞?”這回說話的卻是那寒門弟子祁源。
鍾薈對他上次刁難衛琇記憶猶新,一聽他出聲先有些不悅,不過人逢喜事對周遭的人事也格外寬容一些,況且她也不曾聽過阿晏撫琴,他這番說辭正中她下懷,她看那姓祁的便順眼了些許。
祁源此話一出,其他弟子皆隨聲附和。
琴是君子修身養性、宣和情志的,不是為了賣弄於人前,這些道理在座的弟子們也都懂,故而他們雖有此意卻都不敢開口,只怕令得先生不豫——既然有祁源自覺當了那出頭的椽子,衛先生也並不慍怒之色,他們便放開了膽兒軟磨硬泡起來,其中又以鍾九郎蹦躂得最歡,撒嬌賣痴地纏著先生要聽琴。
衛十一郎問詢似地向心上人望了一眼,見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知道她也想聽,便點頭笑道:“那衛某便獻醜了。”
弟子們不意他答應得如此爽快,一時還有些難以置信,緩過勁來頓覺三生有幸。衛家人的琴與鍾家人的書並稱雙絕,不過見過鍾家人手書法帖的人不少,聽過衛家人撫琴的卻沒有幾個,尤其是衛氏一門幾乎覆滅,除了幾個出嫁女便只剩衛十一郎了,他又幾乎從不在人前撫琴——他若是不情願,連天子都不敢命他獻藝的。
衛琇又道:“不過我未曾攜自己的琴,不知誰能借我一張?”
弟子們面面相覷,他們素日也跟著鍾先生學琴,琴是每個人都有的,其中也不乏名家所斫的上品,不過一想到操琴的是衛十一郎,頓時覺得拿不出手了。
鍾七郎沉吟片刻,對堂弟九郎道:“小九,你去十三姊那兒一趟,借她的琴一用吧。”
鍾九郎小聲嘟囔道:“十三姊未必肯借吶……”一看堂兄臉色,趕緊改口道,“罷了,大不了我舍了這張老臉……”
衛琇聽他故作老成之語,不覺莞爾,連忙道:“不必麻煩,隨便取一張來便是。”
鍾七郎卻笑著道:“先生有所不知,十三姊那張琴名曰霜鍾,是東漢張大家所斫之琴,庶不辱沒先生的琴藝,”接著話鋒突然一轉,“況且十三姊對那張琴寶貝得緊,咱們等閒摸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