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身後,身上一陣陣地忽冷忽熱。齊峻今日穿玄色太子袍服,深黑色緞面上繡了八條金龍,只比敬安帝的袍服少一條龍。除他之外,其餘皇子均只能穿寸蟒團花袍服,單隻這一樣,就區別出了身份高低。
齊嶂低著頭,看著齊峻在地上拖過的玄色衣襬。天寒地凍,皇子們在袍服外都罩了披風,齊峻今日穿的是一條紅色狐皮披風,據說是因今年天寒,敬安帝又病了,他便將自己份例中分得的貂皮都獻給了敬安帝做衣裳,自己只用狐皮。如此一來,宮中無人不說太子孝順。
齊嶂在袖中暗暗捏緊了手指。皇宮是什麼地方,縱然今年的貂皮份例都讓了人,難道就再沒有貂皮的披風?偏齊峻要穿這狐皮,分明是在做戲博個好名聲罷了。雖是狐皮,進貢的東西也是上好的,顏色均勻鮮豔,看在齊嶂眼中像團火一般,灼得他眼球生疼。一時之間他恨不得撲上去把齊峻打倒在地再狠狠踏上幾腳,一時又想到一會兒祭天過後齊峻就會化作一團飛灰,他便是未來的君王,無數思緒在胸中湧動,以至於耳中雖然聽見一片低聲驚呼,卻仍是要過了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
只見跪伏在地的百官已然都有些失儀地抬起了頭,有些沉不住氣的還用手向空中指指點點。齊嶂也隨著抬起頭,才發現停歇在昭明殿的鸞鳥不知何時竟飛了過來,正在他們四人頭上盤旋,似乎還有意落下來。
齊嶂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鸞鳥為何會飛過來?究竟是不是想落下來?會落在誰的身上?若是落在他身上,那豈不是說——齊嶂渾身一陣陣發熱,恨不得伸手去將那鸞鳥扯住,扯到自己懷裡來。緊接著他後背被人撞了一下,一回頭,三皇子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二皇兄如何站住了?”
齊嶂這才發現自己落後了齊峻一大段路,方才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齊峻卻始終未曾停下腳步,現下已然越出眾人,走到廣場中心去了。他正要拔腿跟上去,忽然眾人一聲驚呼,那在半空盤旋的鸞鳥竟降落下來,環繞著齊峻來回飛動,似乎與他極為親近。齊嶂的臉唰地白了,耳邊只聽不知誰喊了一聲:“太子為上天所矚,神明所佑,太子千歲!”
頓時之間千歲之聲不絕於耳,百官齊齊叩首。齊嶂茫然四顧,卻覺得衣裳被拽了一下,轉頭過去對上三皇子似笑非笑的眼:“二皇兄怎麼不跪?”他這才發現三皇子已然跪拜下來,連四皇子都由大伴抱著跪了,整個廣場上只剩他站著,突兀無比。
真明子拿著祭天文書的手不由自主有些發抖。誰也料不到那為周才人腹中胎兒預兆吉祥的鸞鳥竟然會環繞太子不去,這豈不是說,太子才是天命所歸?怎會如此?難道太子真是命定的君主?那他這些年來處處與太子作對,會是個什麼下場?他站在那裡怔了半天,猛然間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眸,才突然發現太子已然走到祭臺下,正等著他念誦祭天文書了。
若是敬安帝親臨,該是走上臺來,等他念誦完文書立刻獻祭。但因他已然設下了機關,為免將自己也炸個粉身碎骨,便著意提出太子與皇帝君臣有別,太子應在他念完文書走下祭臺之後才能登臺。只是真明子現下倒有些後悔,他巴不得不是自己在這裡念祭天文書才好。可是眾目睽睽之下,縱然鸞鳥下降再讓人驚訝,他身為國師也不能失了態,只得展開寫在黃絹上的文書,高聲唸誦起來:“自我天覆,雲之油油”
祭天文書長且華麗,真明子一邊念著,卻怎麼也不能聚集心神,總是不由自主地要往臺下看。齊峻穩穩站在那裡,玄色衣袍外罩著火紅的狐皮大氅,在陽光下說不出的耀眼。他膚色微黑,本是不宜玄黑之色的,會顯得神色陰沉,不似齊嶂白皙,穿玄色格外顯得玉人一般。然而此時被那火紅的大氅一襯,便顯得眉宇之間神采飛揚英氣勃勃,反而將齊嶂襯得蒼白單弱。那鸞鳥仍舊繞著他迴環不去,五色羽毛飛動,越發襯得站在那裡的人安定如山峰一般,不愧一個“峻”字。
真明子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他想清清嗓子,卻又怕被人發現了失態,只得硬著頭皮往下念。甫唸到“得蒙上蒼庇佑,乞降祥瑞,以殛妖邪”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齊峻的手抬了起來,從自己的衣領裡扯出一根繩子,繩子上掛著塊黑糊糊的東西,似金非金似鐵非鐵。還沒容他看清楚,齊峻已經對他笑了笑,這笑容裡帶著些說不出的鋒銳,好似獵人看見陷入了羅網的猛虎。隨即,一線紅光從那黑東西上射出來,條案上的香燭突然齊齊爆出一團火花,數點火星四濺,落入了近在咫尺的主鼎之中。
真明子有一瞬間的木然,眼睜睜看著火星落下,呼吸之間他猛然想到了什麼,只是沒等他拔腿逃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