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過山車一樣呼嘯著,極速而來,衝到這一邊,碰壁,再回頭,極速而去,找不到出口,只能不停地輾轉反覆,不停衝擊著我那心理承受的極限。
監斬官離去,鄶子手退下,沒有人去管這些屍體,因為漢宣帝的旨意是“斬,棄於市”。
隔離百姓的柵欄,被撤去了,那狂熱人群,便從四面八方,湧向法場中心。
接下來的,這一幕,已經不能用血腥、詭異、恐怖來形容了,血腥、詭異、恐怖都過於靜態了,描述不出眼前那幾近人間地獄的癲狂。
那些死了的,不是鬼,這些活著的,才是真正的惡鬼,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間惡鬼,他們湧過去,踐踏著、唾棄著那些無頭屍身,那沾著汙泥的鞋底,在血漿裡踩來踩去,血濺起多高,濺溼了他們的褲腳。
他們在那一個個滿是血汙的人頭裡,尋找著他們的仇人,找到了,或者把那頭,忿忿地踢出去老遠。
或者,就像我看到的小沅那樣,小沅把右腳抬起,那隻套在木屐裡的雪白素足,抬得老高,朝地下霍顯的人頭踩下去,重重地,霍顯的那張臉,美麗的風韻猶存的臉,在臨死時留下怨毒一瞥的臉,眼看就要被踩在小沅的木屐之下。
我沒敢再往下看,我想我一定是在發抖,抖得連調頭,都好像能把脖子扭斷了一樣。我不知道,我的視線,該朝哪個方向,左邊,右邊,前邊,都是血,都是踢來踢去的人頭,踩扁了的人臉,沒了頭的死屍,橫七豎八。
往後退,我只能往後退,我要退回馬車上去,我要把車門關得牢牢的,我要把這些瘋狂都關在外面,關我的眼睛外面,我要好好地睡一覺,我要把這一切忘得一乾二淨,忘得一乾二淨!
他們瘋了,他們都瘋了,可我沒瘋,我沒瘋!
腳邊,似碰到了什麼阻礙,絆住了,來不及收腳,腳底軟軟綿綿的滯澀,低下頭,差一點嘔出了心肝脾胃,原來我踏到了一具無頭男屍的胳膊。
緊緊地閉住嘴巴,生怕閉不住,拿雙手用力地捂,沒關係,沒關係,沒什麼大不了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腳下混亂著,越亂越錯,我又踩到了一樣物事,這次踏出的力道很大,我,我,我也像小沅似的,踩到了一顆人頭,正中他的面龐五官。我不該再低頭去看,可那只是一種條件反射,我條件反射地垂下眼簾,看見,我的右腳下,便像是踩爛了一隻柿子似的,有一灘稀泥,血水肉泥,而我的腳面,拇指與食指的中間,沾了一顆,黑黑的小小的圓圓的東西,竟是,竟是,從那踩爆了的眼眶裡,蹦出來的,那人的,眼珠子。
這章太血腥了,汗,如果倒了親的胃口,我在這裡說抱歉,我只是想突出那種氣氛,以及女主受到的那種刺激,可能寫過了。
後來,我不太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尖叫,跳腳,像那瘋病發作的精神患者。
沒錯,我也瘋了,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瘋了。可是,為什麼,我瘋得這樣清醒,我清醒得記得每一個細節,那每一個足以讓我瘋狂一千次一萬次的細節。那每一個小細節,互相聯絡著,在我的腦海裡,一遍一遍地重演。
就算我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那密閉的車廂裡,就算馬車遠遠地駛離了那個人間地獄,就算我回到了未央宮,阿滿還有其他的宮女們在那常寧殿外迎接著我,她們每個人,都是紅潤的面頰,如花兒般鮮豔嬌嫩,但是我看不到那鮮豔嬌麗,我聞不到她們脂粉香氣,我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
只有血,骯髒得混著大片塵土的血,滿滿的腐敗氣味的血腥,除了死亡,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瘋狂。
推開所有人,擋在我面前所有的人,那些無法傳遞到我的世界的鮮豔美好,那統統蒙上了血腥氣味的人和物,我要把他們推開,我要把他們阻隔在我的視線之外!
“夫人,夫人,你怎麼了?你開開門呀,夫人,夫人”
一大堆惶急的女聲,交疊著在那門的外面,便是惶急,也是清脆動聽。然而,傳到我的耳裡,卻變成了另外一堆聲音,鼓譟著。
“好!好!殺得好,殺得好!”
便是將耳朵再怎樣堵上,也堵不住這堆聲音,我搬起屋子裡,一切能夠搬動的東西,往那門上砸,聲嘶力竭。
“滾!你們都給我滾!誰要是敢再多講一句,我滅了她九族,滅了她九族!”
許是我的威脅生了效,或者別的其他什麼原因,門外的聲音,終於漸漸地小了,我終於得到了安靜。
安靜到冷清,像死後的冷清,我又在這冷清裡瑟瑟發抖,坐在那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