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計若何?中計若何?下計又若何?”樊噲一笑追問。
張偕嘆了一聲,緩緩言道,“若布出上計,則山東非漢所有矣;出中計,則太子與之勝敗成未知之計;若出下計,”他負手微微一笑,“則我們都可以安枕而臥了。”
很像,真的很像。
周勃瞧著帳中案邊一坐一立的兩個年輕人,驀然想起他們最初從豐沛起兵初成氣候的時候。
漢軍中最能征善戰的將領是誰?是淮陰侯韓信。可是漢軍將士最信服的人是誰?是留侯張良。
張良其實於行軍打仗地瑣碎戰略並不擅長,他擅長的是一種勢,戰勢,乃至於國勢。
他能夠在一場戰爭開始之前,就預測到它的走向和結果。僅憑絲絲脈脈的分析,就知道楚漢因何得勢。與張良相比,他簡直覺得,自己和無數將士在沙場上流血流淚拼死拼活,是一個天大地笑話。
而在眾臣之中,漢王亦最信賴張良。那種感覺就像,所有其他人是他的臣子,獨有張良,是漢王可以信賴的朋友。他們君臣相得。
周勃瞧了瞧立於案側指點江山意氣風發的張偕,又瞧了瞧坐於案前面含微笑眸光清澈地劉盈,恍惚中彷彿瞧見了楚漢對峙之時。在帳中侃侃而談的劉邦和張良。在他們二人微笑著侃侃而談的聲音中,天下拉開了新的序幕。
“那麼,”周勃悠然問道,“太子以為,英布會取何計呢?”
劉盈微微一笑。“下。”
“為何?”
“英布本是驪山刑徒,自己奮力做到淮南王之位,本是為自身富貴,而不顧及百姓,為慮子孫,所以說他選用下策。”
周勃滿意一笑。
果然,戰信傳來,淮南王英布東擊荊國。荊王劉賈與戰,敗走富陵,亂軍中為布所殺,盡劫其兵,渡淮河擊楚。楚分兵三路,在徐、僮之間和英布作戰,一軍被破,其它二軍散走。楚王劉交避於太子帳中。
英布繼續西進,在會城與劉盈軍相遇,兩軍相與戰。各有傷損。英布遂回渡淮河,漢將追擊之,周勃言於劉盈,“勃少不好文。唯有一句記得清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英布雖號稱善戰,我數萬漢軍亦非吃素。猛將雲集,終有一日將擒英布。但若太子有所損傷,讓我等如何向陛下皇后交代?”終不肯讓劉盈前行一步。
“盈兒。”陳平亦勸他道,“縱然你在後方,只要英布最後敗了。這首功就是你地。又何必冒險到前線去呢。若是有個好歹,不提陛下及皇后娘娘,就是瑚兒也會為你擔心地。”
劉盈無奈,只得分兵與人,命分數路追擊英布,而自己帶著從長安帶來的一千北軍及三千上郡北地之軍。紮營於淮河之北。
這一日。劉盈於帳中觀《孫子兵法》,讀到“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之時。忽然道,“如此之勢,則我漢軍以軍多凌軍少,本就是勝算很大,燕隱,這一趟戰事,是不是有些簡單了?”
“怎麼?”張偕回頭睨他道,“太子盼著戰事更兇險些?”
“不是。”劉盈搖頭道,“我還不至於那麼不知天高地厚。一場戰爭,踏的是百姓生計,流的是將士之血。自然是越早結束越好。我只是覺得。”
他握了握拳,“我下了好大的決心,說服母后,然後向父皇請戰,終於踏到了前線,卻被眾將士拱衛在後方,安安心心地等著這場戰打完。這樣子,和我地預期值相差太遠。”
張偕微微一笑,“這場戰,功夫本來就在戰外。”
淮南王想憑著這場戰爭圓一個九五天下的夢想;高皇帝想憑著這場戰爭為自己決定一個合格地繼承人;諸侯想憑著這場戰爭審視自己未來的主子;而太子,
太子劉盈,你不是也想憑著這場戰爭肯定一個全新的自己?
劉盈霍然想起,不久以前,也有一個人曾經跟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許襄。
那個尖銳但是別有眼光的相術世家少年。
夜色如水,他披衣走出帳去,尋著許襄的營帳而去,聽見斷斷續續的胡笳聲。許襄披髮赤足坐于山崗之上,擊著酒尊唱歌,“陟彼高崗,望我故鄉。男兒意氣,本自橫行。”
“你橫行夠了麼?”劉盈含笑而問。
許襄霍然回頭,帶著三分醉意斜眼審視著站在身後的少年。他一身銀白色的鎧甲,在月色下耀著晶瑩的光,卻不刺眼,如同他面上柔和地笑意。
“不夠。”酒意壯人膽,他大聲笑道,順手摩挲著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