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娘娘恕罪,”許歡道,“屬下沒有接回趙郎君。趙郎君不肯回長安。”
張嫣遲疑了一下,問道,“趙郎君說了什麼?”
許歡的聲音在夜sè中流淌,“臣往北地接趙郎君的時候,趙郎君道,他本是浪跡天涯的人,既然已經刑滿,卻是不肯再回長安了。他會在心裡掛念皇后娘娘和大公主,只要知道皇后娘娘安好,至於其他的相聚,不必強求。”
過了良久,張嫣才輕輕道,“知道了。”
“你下去吧。”
她微微向後靠,倚在劉盈懷中,只覺得心中滿是酸楚。
這些日子,魯元病重,她為阿孃擔足了心。魯元與她母女情深,不是任何事情可以撼動的。但是,她與趙元也是血親的舅甥,雖因著這些年少有相處而有些生疏,但也有著淡淡牽掛。想來趙元也是牽掛著她的,這才為了保護她,寧願遠離長安。
這樣的深情厚誼,她當如何,才能報答呢?。。。
二七零:春暉 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擁有再大的聖寵,太醫署再多的努力,也已經是挽不住魯元公主日漸衰頹的生命力。
宣室殿中,劉盈召來太醫令高況,問道,“你老實告訴朕,魯元公主的病情究竟如何?”
高況伏跪在地,抬起頭來,顫巍巍的稟道,“臣不敢欺瞞陛下,魯元公主的身子骨本就弱,當年兩次生產的時候,更是大傷了元氣,如今已是呈沉痾入骨,積重難返之勢。”
劉盈的心迅速沉了下去,良久之後,方問道,“就沒有法子可救了麼?”
高況深深的再拜下去,“臣無能。”
劉盈沉默了片刻,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夏四月,太后呂氏車駕臨信平侯府,探望魯元公主。
魯元公主是呂太后的第一個孩子,這些年來,呂后雖然肅刻擅權,但對於自己所出的這一雙子女,倒真的可以說是疼到了骨子裡去。後來,當至親之人成了皇帝,令母女二人身份尊貴起來,但有時候帶來的不知道是尊榮,還是苦難。到了最後,回過頭來,一生中家人享受天倫之樂的的時候,竟然已經不知道算起來是多少。
劉盈遣退了從人,放下政務,回到椒房殿,問道,“皇后呢?”
宮人屈膝道,“拜見大家。”這才稟道,“娘娘在寢殿中休息。”
劉盈進殿,便見張嫣著著一身玉色燕居襦裙,衣緣俱是深綠色澤,坐在殿中支摘窗前,望著庭中梅樹發呆,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阿孃那兒有訊息麼?”張嫣察覺他的目光,回頭望他,見了他面上奇異神情,本能的反應道,身體已經是經不住瑟瑟顫抖。
“沒事兒。”
劉盈連忙安撫道,抱著她遲疑了片刻,方道,“母后剛剛從侯府回來。”
“母后在信平侯府一共待了三個時辰,和阿姐說了很多從前的話兒。離開侯府的時候,你阿孃掙扎著起來,懇求母后:若她有個三長兩短,請太后替她照拂偃兒和你。”
那時候,魯元明明已經病的渾身都沒有力氣,卻偏偏掙扎著起身。不顧呂后已經聲聲道著她應下了,用盡了僅剩的力氣,在病榻上給呂后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
張嫣怔了怔,只覺得心口有一團情緒如火焰般灼燒,迅速將自己全身淹沒,轉身奔出去。
劉盈大驚,追出來,從背後抱住她,道,“阿嫣,你瘋了?”
“放開我,”張嫣掙扎著道,“我要回去看看阿孃。”
“——現在天色已經晚了,你便是真的要回去,也要等明天天亮了宮門開了才能出去。”劉盈急急道。
而且,再怎麼,也不能出現一個皇后穿著燕居衣裳衝出椒房殿的景象。
張嫣只覺得悲從中來,一種情緒無從派遣,在他懷中軟軟的滑落蹲下去,“我覺得我對不住阿孃。”
“她病到如此地步,還在費盡心思為我和阿偃鋪路。——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她的女兒。”
她不知道,所以她當著自己是她的女兒,一心一意的求著母親,在她病逝之後,依舊看在自己的面上,善待她的女兒。
諄諄慈母之心,行到此處,令人動容。
若是她知情的話,只怕會疏遠自己吧。畢竟,平心而論,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頂替了自己親生女兒身份的女子,愛不得,恨不得。她本覺得所謂身世,沒什麼要緊。直到這個時刻,才無比愧疚起來,愧疚自己明明不是,卻佔了魯元的母愛。不敢讓她知情,卻又愧疚如此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