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煩悶,似乎還有一些格外深沉的落寞。
柱子不會安慰人,只能默默地替他斟酒。聽著他時斷時續地哼唱著窗外傳來的樂曲,心裡也無端地有些淒涼。這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少爺,這是從小到大都優秀得讓人只能仰視的裕親王世子,文武雙全的大學士,不知是盛州城裡多少位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如今卻頂著一個尷尬的身份,只能在半夜時分偷偷溜出來,落寞地守著影子看月亮。
“休論世上升沉事,且鬥尊前見在身,”楚琴章低低吟罷,轉頭笑道:“來,柱子,再給少爺我滿上”
柱子不懂詩文,卻知道自己的少爺根本就沾不得酒。兩三杯下去已經到了極限。只能手底下悄悄地換過了酒壺。
楚琴章不走,他自然也不走——諾大的趙國,除了他的少爺,他還能認識誰呢?
諾大的趙國,除了他,又有誰知道他的少爺只是楚琴章而不是楚貴侍呢?
月上中天。
安京城另一端的秋府。秋清晨獨自捧著酒罈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房屋的周圍種滿了高大的蓉椰樹,巨大的傘狀葉片層層疊疊,幾乎將整個書齋都包裹在了濃重的陰影裡。那是生長在秋清晨的出生地——遙遠的灣島上的奇特樹種。能在乾冷的北地移植成活實屬罕見。當然,這裡面也費了秋清晨不少的銀子。
書齋的前面是一片清幽的池塘。安京的大戶人家都喜歡在池塘裡種植睡蓮,或是枝枝蔓蔓的水生植物,而她的池塘,卻只是一汪清水。池底和水邊都鋪著金黃色的細砂。當她赤足踏在金色的細砂上,仰望著頭頂的傘狀葉片時,總會有那麼一個瞬間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懵懵懂懂的年少時光。
而自己生命中那些最最完美無缺的時光,都已經留在了那個海島上。
秋清晨赤著腳在細砂上坐了下來,捧著酒罈大大地飲了一口。灼熱的液體落進了胃裡,又一路竄上了頭頂,連意識都有些昏沉起來。索性枕著雙臂躺倒在細砂上。
頭頂是一片澄澈的天,最濃重的墨藍色。襯得星星也彷彿格外的高遠。秋清晨醉眼迷離地朝著半空中伸出了手:“不行啊,夠不到呢。太遠了”
熟悉的話衝口而出,才恍然想到這是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話。那時的他和她,就象這樣並排躺在海邊的岩石上,他的手在半空中抓啊抓,然後轉過頭來笑嘻嘻地用鼻尖蹭她的臉,淺淺地親吻她:“星星我真是摘不到啊,太遠了。做為補償,我就把自己送給你吧”
溫熱的鼻息彷彿還在拂動著自己的鬢髮,真切得彷彿睜開眼就能看到他那雙比星星還要閃亮的眼睛
秋清晨閉著眼摸過了身邊的酒罈,一揚手,將整壇的酒都灑在了自己的臉上。
十九
聽到遠處傳來二更的更鼓,封紹眨了眨眼,悄無聲息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左右聽聽,然後輕手輕腳地掀起了木窗,宛如一條泥鰍般滑了出去。
頭頂是淺淺的星光,整座秋府都彷彿沉入了睡夢之中。遠處的廊簷下,還有幾盞沒有熄滅的素紙燈籠散發著昏黃模糊的光。
封紹避過了巡夜的家將,小心翼翼地沿著枝蔓叢生的粉牆一路潛到了內院——象所有自持武藝高強的武將一樣,秋府內部的防衛並不見得如何森嚴。剛從垂花門外躡手酢蹠地探頭進去,就看到了池塘邊枕臂而臥的一抹身影。
封紹小小地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回來了。下人們丁醯最近兵部裡忙得不得了,她已經連續幾日丁蹀在了兵部。更何況今日還是王將軍的喜日
從他藏身的地方,看不出她究竟是醒著還是睡著了。既然她不動,他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潛在枝葉交錯的假山石後面,靜觀其變。
秋清晨的書齋遠遠沒有他想象中的奢華,卻精緻小巧,十分清幽。圍繞在書齋周圍的奇特樹木在夜色裡撐開巨大的傘狀樹葉,呼應著池塘邊淺色的沙地,讓封紹有種莫名的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自己曾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沙地上的女人動了動,拿起了身邊的酒罈一揚手把裡面的液體都傾倒在了自己的臉上。
封紹心頭微微一動。有些詫異,卻也微妙地有了幾分不忍。
“這女人到底在幹嘛?那可是積年的好酒”他想起廚房的老火頭一邊捧著酒罈,一邊很陶醉地聞酒味的樣子,忍不住暗中腹誹:“這死丫頭,就算當官了有錢了,也不能這麼糟踐東西嘛。”
死丫頭還在繼續糟踐東西,然後一揚手,將酒罈拋到了一邊。酒罈在沙地上骨碌碌地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