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真的見到了趙逢春親手寫的承罪狀和放妻書,她還是覺得難過。
不是為了那個男人,而是為了她過去的最美的那段年華。
就像是她之前努力的一切,為之隱忍、搏命一般周旋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笑話。
她的付出不過是如水東流。放下侯府嫡女的尊榮體面,勞心費力地討好、退讓,拿出父母給她的嫁妝去收買,無論她怎麼做,都得不到丈夫和婆婆的喜歡。她如今只有二十五歲,心卻如五十二歲的老婦一樣成了一汪死水。
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她那樣努力換回來的,也只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丈夫,一個能辱罵她父母祖宗的婆婆,一個從不將她放在眼裡的妾室,一個欺壓她女兒,以庶代嫡的庶女。
在冠軍侯府裡,她每天睜開眼睛閉上眼睛,腦子裡就沒有消停過。
只覺得自己的人生極其失敗,懷疑著自己存在的價值,哀慟著自己失去的青春和快樂。
直到看到這三個字。
裴錦著那“春暉堂”三個字,哭得泣不成聲。
她只顧躲在角落裡自怨自艾著,居然忘了自己還是一位母親。
她的人生失敗,但她還有婉容,還有嫣容,還有弟弟,她並不是孤單單的一人。
趙嫣容將宮人們全都遣散開,拉著忐忑不安的婉容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裴錦在匾額下痛哭。
壓抑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哭出來了。
裴錦擦了擦眼淚,覺得憋悶的胸口敞亮了不少,她回過身,對趙嫣容一拜:“多謝娘娘安排周到。”
“在這兒,我不是娘娘,我只是你的女兒。”趙嫣容單手託她起來,“姨母若是不哭了,咱們先進去說話。”
裴錦覺得不好意思,將臉上擦淨了,深吸了一口氣,從皇后手中接過女兒,拉著婉容隨著她一起走進去。
依舊是她們三人,那些被挑來侍奉的宮婢和太監都被皇后擋在了門外。
“婉容,去將門關上,咱們三個好好說會話。”
“哎!”趙婉容如今對這位皇后姐姐是相當信服的,聽了她的話,立刻掙開母親的手,跑過去將門關好。
看著裴錦哭過之後紅腫的眼睛,趙嫣容眉頭一皺,板起了面孔。
“你是我的親姨母,我母親的親妹妹,也是平陽長公主的女兒,裴度大將軍的骨肉。裴錦,你怎麼能如此沒用?”
她這樣聲色俱厲地一喊,將趙婉容嚇了一跳。
“姐姐,您怎麼對母親這樣說話?”
裴錦也被她吼得一哆嗦。她在冠軍侯住了這些日子,還真的許久沒有被人吼過。
“娘娘”她下意識就要跪,卻被趙嫣容揮手製止。
“出了這個門,我是皇后,你是冠軍侯的妹妹,我的姨母。但在這屋裡,現在沒旁人,我就是裴家的女兒。”說著她頓了頓,深深看了裴錦一眼,嘆了口氣說,“說實話,我真為外祖母和外祖父感到不值。”
聽皇后提到自己的父母,裴錦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平陽公主和裴度不只是她的父母,更是大齊百姓心中的英雄,是神話一般的存在。以前在趙家時,趙老太太曾經有一回罵突嚕了嘴,帶上了裴氏的父母,裴氏那回發了瘋一樣要跟婆婆拼命,鵪鶉突然變成了鬥雞,倒把老太太嚇得夠嗆。經了那次的事,趙家人對裴氏的底線就清楚了,老太太也就沒在當面罵過她祖宗。
皇后卻是老實不客氣地數落起來。
“外祖母外祖父英雄一世,最最失敗之處不在戰場,而在兒女。”趙嫣容指著裴錦說,“舅舅就不說了,年紀這麼大連個老婆也不肯娶,想著讓裴家斷子絕孫。兩個女兒,一個是我母親,一個是你,看看都被他們教成了什麼模樣?”
“就是兩塊扶不上牆的爛泥,身上哪有半點冠軍侯的威風?”
裴錦怔怔地看著皇后,被她罵得面紅耳赤。
“我母親已經沒了,人死燈滅,現在說她也沒什麼用,她就是個失敗品。就算外祖父外祖母瞎了眼把她錯配了,她也該說出來,能抗爭便抗爭,不能抗爭就想法子把夫家收拾了。而不是藏著、掖著、忍著、讓著,直到把自己熬死,再把你這個親妹妹也牽累進泥坑裡。”趙嫣容喘了口氣,蹙著雙眉看她,“你呢?她是那樣,你為什麼也跟著學?受了委屈回孃家說一聲很難嗎?難道父母將你養這麼大就是為了送你到別人家任人糟蹋的?”
“不是”裴錦想為自己辯幾句,可話到嗓間哽著,腦子裡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