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身子忽然就矮了一截。“阿童你去拾菇吧,這裡我自己來就好。”宣井童也不答話,只是管自拾叨著囊中的器具。鮑樹生見他手上不停,心頭熱了一熱,也不多說,繼續幹了起來。
採晶其實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別的不說,單是採晶人的一身行頭就是極其繁瑣的。響水潭水一年四季冷得刺骨,要是沒有兩層鯊魚皮水靠擋著,採晶人下水一會兒就會凍死在水裡。水潭雖然清澈,卻不知道有多深,水性再好的漢子也不能一口氣潛到晶巖上去。每次採晶前最費事就是搭立管架,卷軸上的皮喉足足有幾十丈長,那是給採晶人呼吸通氣用的。若是折裹的不對,皮喉通氣不暢,水下的採晶人就要窒息。鮑樹生頭上帶了虎鯨目做的套子,是透明的,還接著皮喉軟管,這樣就可以在深水下視物。腰間也繫著一個皮球模樣的虎鯨目,裡面裹了三五條蟄伏的瑩蛄。瑩蛄是學問人的稱呼,山上坳的採晶人都管它叫火蟲子,下潭的時候用力一拍,那火蟲子就會醒轉過來。火蟲子最恨虎鯨,一旦醒來發覺在鯨目中,立即飛速遊動振節發光直到累死。三五條瑩蛄足以點亮一幢三進的宅院,可是響水潭底水流激盪,這鯨目大約只能提供一丈方圓的照明。其他象銅墜,採晶鑿等等潛水採晶的器具不一而足。購置這樣一套行頭的費用足以讓一戶農家過上一輩子,其中的火蟲子,皮喉,鯨目都是用上幾次就要更換的,又昂貴的很,難怪晶價才落下來,山上坳的人便不來採晶了――這開支本來就嚇人,要是採來的井沒了銷路,可怎麼過日子?
宣井童頭一回看見響水潭的時候很是吃驚:千丈水雖然只是細細的一條,從那麼高的山巔掛下來,衝力應該十分驚人才是,可這磅礴的跌水在響水潭裡卻只能衝出小小的一圈漣漪,潭邊的水波還是溫柔得很。
“好像是有一隻巨大的怪獸把這千丈水都吸入喉中似的。”宣井童後來偷偷對鮑樹生描述他的想法。
鮑樹生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有些怪異:“可不就是繪影麼?是不是把水都給喝了我不知道,不過你看它出來的時候就熱鬧啦!”
才架好皮喉管架,宣井童聽見水聲忽然大了許多,他抬起頭來看。千丈水落下的地方正有噴吐的白沫飛濺,一層一層的浪頭激動地湧到岸邊來。鮑樹生用力把鯨目的面具戴到了頭上,衝宣井童豎了豎拇指,兩個人都知道,繪影要出來了。
響水潭的顏色最美,從山谷裡往下看,那口深潭象是塊極大的翠晶,層層疊疊透亮的藍色和綠色閃動著,清涼的感覺可以從眼睛一直通到心裡去。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潭真正的顏色是什麼,因為繪影的顏色和潭水交織在一起,凝結成一個生動的整體。它從潭底浮起來的時候,千丈水躁動著為它加油叫好,翻翻滾滾的白浪把整個潭子都覆蓋了。可是忽然間,激盪的水波又象犯了錯被抓住的孩子一般羞澀起來,千丈水安安靜靜地注入碧藍的水面,連一點浪花都激不起來,潭水平靜的好像是一面鏡子。採晶人都知道,這就是繪影了,雖然還是沒有人知道繪影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我下去了。”鮑樹生面具後面的聲音顯得空洞而遙遠,他說著指了指潭那邊的崖壁,讓宣井童一同過去拾晶菇。宣井童點了點頭,兩個人一起對著碧藍的水面長躬到地,然後帶著各自的傢伙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繪影的身軀柔軟而有彈性,它稀薄得象水,卻又厚重如冰。這麼多次,每次走在繪影身上宣井童總是會有一種錯覺,似乎腳下這塊起伏不定的水面會悄無聲息地裂開一個小洞,他一腳踩下去的時候就會沉入無底的深潭。誰知道繪影和這潭水的分別呢?對它來說這也許只是個小小的玩笑。當然,宣井童知道繪影不會跟自己或者任何一個採晶人開這樣的玩笑,對於繪影來說,唯一看得見就是潭邊大青石上一襲紅衣的守潭人,所有其他的生命大概都和灰塵一樣無關輕重。
撲面打來的都是千丈水的飛沫,小石子一樣撞上來,痛得厲害,這是千丈水入潭的地方。鮑樹生衝宣井童點了點頭,撲通一聲跳到繪影身上這個小小的缺口裡去,一轉眼就被強勁的水柱壓得蹤跡全無。宣井童有時候挺羨慕他,為啥同樣生活在山上坳,鮑樹生就沒有自己想得這麼多呢?
他繞過千丈水,在山崖前站定。陡峭的山崖好像要倒在他身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耳邊盡是千丈水破空的呼嘯。半個月的功夫沒來,山崖上星星點點都是晶菇,長勢很是喜人。
晶菇是黃洋嶺的特產,倒不是響水潭才有。因為這裡山勢險峻雨水又充足,所多的就是瀑布跌水。有瀑布的地方往往就有晶菇,都生長在瀑布後面的山崖上。崖上的晶菇看起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