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是我的,哪怕是一點點。我今天來,把一顆心全攤在您們面前,那上頭有心眼子嗎?有。全為的是鍾閔。您們問我什麼,我說的都是實話,大大的實話!這最後一句實話就是:我決不出國。”
有東西在臉上生癢,她也不管,腦子裡的弦撥得越來越響,她只是要說出來,說出來就好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相信您也清楚。這世上這世上我就剩他一個了,還想要我怎麼樣?”原來,說到悲痛處,那眼淚就是打不了結的線。原來,直到現在,她仍舊是委屈的,一個孩子,配合著這些人做他們自認為正確的事,多殘忍,多無可奈何。
鍾父的臉在逆光裡晦暗不明。章一的臉上掛著兩條明溪,靜靜的,又是生生不息的。她身後不遠置著一盞燈,燈上頂著瓷罩子,她的影子投上去,被那燈光一燻,連同看的人一起恍恍惚惚起來。彷彿是若干年前。鍾父一晃眼,原來是不一樣的,燻在那影子上頭的顏色是紅,形若眉黛一般。他說得很輕:“好,好。”一連兩聲,盛昌以為他動了氣,連忙叫“先生”,他轉過臉看著盛昌,極緩慢地,又說了一聲“好”。一甩手走出去了,盛昌倒呆了一呆,隨即跟上去。
章一仍筆挺挺站著,鍾閔來牽她的手,她驚得一偏頭。他說:“走吧。”
他牽著她走到天井裡,那裡有槐樹亭亭如車蓋。她說:“在外面見到的,就是這一棵吧。”他說:“嗯。”她走過去,摸一摸樹皮,然後說:“樹長這麼高這麼大,要多少年?”他說:“不知道,你問問它。”她回頭瞪他一眼,“樹能說話?”他說:“能。咱們聽不懂罷了。”她沒理他,靜靜站在樹底下,槐樹葉子一串串細柔的,在夜風裡挲挲響。她仰頭望著,突然說:“我小時候吃過槐樹花,熟的吃過,生的也吃過,清甜的。槐花蜜卻不是這個味道。”槐樹花是一吊吊,襯著新綠葉子,相比起雪,又是另一種攝人心魄的白了,採下一吊來,再一小嘟一小嘟地摘下,捧著,在手心裡是白玉芽的香。她又看了一會,叫他:“你幫我把槐樹葉折一枝下來行嗎?”他“唔”一聲,然後說:“可能夠不著。”樹冠子是往下墜的,她說:“你試試最下面的?”他踮了踮腳,說:“不行。”她嚷著:“你跳呀,跳呀!”他滿臉無奈,又把腳踮起來,伸長手去夠,樣子多半是滑稽的,她在一旁嘻嘻笑。最後,終於遞給她一枝,她接過來,倒拎著葉柄,另用一根手指從第一片葉滑到最末一片,輕而巧,順得像綠的羽。又在手指尖轉轉,開始摘葉片了,按著順序來,嘴唇動動,聽不見聲響的。
一小把葉子被她放在樹根下,連同葉柄。他牽著她的手往屋子裡走,問她:“那是做什麼?”她說:“我從小就愛這麼玩,聽人說槐樹葉是可以算命的,比如第一片是有,第二片就是沒有,依次下去。後來也知道是騙人,但見著槐樹葉,多半還是要這麼做的。”他又問:“那,這回算的是什麼?”他們貼著走,明知他看不見的,仍往上翻翻眼睛,說:“我不告訴你。”他彎彎嘴角:“那就算了。”
進了屋,扯著他問:“我睡哪屋?”
“你想睡哪?”
她忸怩一下,“我不想一個人睡。”這樣的老宅子,人再多都是冷清清,她說:“怪怕的。”
“嗯。跟我睡吧。”
她一步踏進,滿臉好奇,“這是你以前的屋子?”他說是。她是很興奮的,見著什麼玩意就把臉貼上去看。問他:“你在這住了多少年?”他說:“差不多有二十四年。”她叫一聲:“二十四年。多久!你現在見著每樣東西肯定都特有感吧。”他過來一拍她的頭,遞給她一件衣服,“去洗。”
她一看,不情不願,“我不穿你衣服睡。大套。”
他瞥她一眼,“髒得泥猴似的。你要是什麼都不穿,我還可以接受。”
她把衣服扔到他身上去,“我讓你說。”這裡是在老鍾家,他這樣口沒遮攔的。他見她一下子又蔫下去了,什麼也沒問。
上了床,摟著她,問:“床硬嗎?”她調整一下,“睡過比這還硬的。”皺鼻子嗅嗅,“倒跟家裡的床味道差不多。”他笑,都是在他懷裡,有多少分別?把她的手拿起來捏一捏,“後來,怎麼說出那些話來?”她說:“豁出去了。真的,像費力推開一扇石門,譁一聲,說出來就暢快了。加上心裡本就是這麼想的。”
“不計後果?”
她聲音低下去了,“總要拼一下的。我不像你。”她把身子支起來,“你真想把我送走?”看他又是無情無緒的,惱了,打他,“你安得什麼心,什麼心?”一下比一下重。眼淚又要下來了,“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