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認命的莊景玉開始絞盡腦汁地費力擠字。
【我、明、白、了。嗯,我、會、記、得、的。】
十一個字,剛好比十個字多出一個字。呃雖然那個“嗯”字,分明就是一個,既無語法用途,也無實際意義,一看就知道只是為了湊字數而被迫加上去的廢字而已。
但是黎唯哲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了。他畢竟和莊景玉一同讀過高中,應該知道,莊景玉每次成績排名不如他高,其實都是因為語文惹的禍啊!
誒?莊景玉忽然很認真地思考,為了以後能準確回覆黎唯哲的簡訊,他是不是也應該去,旁聽一下中文系的課呢
黎唯哲沒有再發簡訊來。也幸好黎唯哲沒有再發簡訊來不然莊景玉覺得,自己恐怕真的會瘋掉。
快八點的時候幾個人終於徹底結束了這頓晚餐。莊景玉起身去總檯付了帳。六百六十八,將近七百塊。他刷了卡。
雖然不缺錢,但是從小養成的勤儉習慣仍然讓莊景玉在拿到發票,看著那上面觸目驚心的三位數數字時(對於他來說),忍不住地感覺到,心臟一抽一抽般地疼。七百塊啊,要換到半年前,有人跟他說光吃一頓飯就要花七百塊,他絕對是連想都不敢想的。記得剛進北一的時候,食堂裡一頓六塊五毛錢的午餐他都嫌貴呢
這樣一想莊景玉恍惚覺得,那一段時光,彷彿已經離他好遠好遠了。
儘管仔細想來,那也只不過是,區區一兩年前的事情而已。
他仍然是曾經那個老實淳樸的莊景玉,他知道;但是他更明白,自己畢竟不再是,曾經那個,一貧如洗的莊景玉了。
就算再怎麼說服沒有變,然而有些東西,的確已經不受控制地,在人們所不知道的時空縫隙裡,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你看,他今天,不就剛開開心心地痛吃了七百塊錢嗎。曾經為幾塊幾毛五而糾結猶豫,忍飢挨餓的艱難歲月,不管莊景玉想不想要,卻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莊景玉不是故意想要在大家明明正歡樂聚餐的開心時刻,還特別矯情地去思考這些東西。只是這一份活生生擺放在他眼前的,過於強烈鮮明的諷刺對比,不禁讓他記起了多年前,家庭橫遭變故父母相繼過世那一個,傷痛到幾乎令人瞬間崩潰的絕望時刻。
儘管那時候的莊景玉歲數還小,然而當二姨哭著將他按倒在那一張,高高擺放著父親母親黑白照片的大桌子前,死死壓住他彎腰磕頭的時候,年幼的小景玉眼睛一眨額頭微痛,然後忽然就體會到了一種,彷彿閃電劃破夜空那般的,霹靂清明。
雖然那個時候,莊景玉還不大明白,“死”究竟是什麼意思,又確切意味著什麼;可是孩童一向敏銳準確的直覺告訴他,從來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已經永遠不可能再從桌上的那兩幅黑白照片裡,走出來了。
這份恍然來得蹊蹺,難以形容。後來莊景玉給村裡的老人們比劃著講起自己那一刻的心頭悸動,老人們聽罷都搖頭嘆息說,這果然是血濃於水,連死亡也隔不開斬不斷的,骨肉親情。
以後幾天跪在靈堂裡,某一個燭影搖晃,風雨悽悽的寒夜,二姨抱住小小的莊景玉,將他的小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前,聲音響在耳邊,像是哭,又彷彿悠長遙遠的嘆息。
“這都是命。”
那是莊景玉生平第二次聽見這四個字。
第一次是在更早更早的某一天,更小更小的莊景玉摟住媽媽的脖子被她抱在身前,走在去縣城趕集採貨的道路上。那日天氣不好,和今天一樣陰雲綿綿雨絲霏霏,小地方的交通狀況狀況也沒啥人管,那條所謂的大路破爛了好多年,當地居民給鄉縣政府上提了好多次意見,但最後的結果無一例外都是石沈大海,無人理會。
一輛純黑色的小轎車從他們母子身邊囂張掠過,嗖地濺起一地水花,近乎潑水般盡數灑在了二人身上。
然後車子一如初始地開過去了,道路趨於平靜,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
莊景玉任由母親將他放下,替他打整溼掉的衣衫,但眼睛卻直直望向前方那一輛越開越遠,最後漸漸從視線裡消失不見的黑色小車,最後猶顯嫩聲嫩氣地問道:“媽媽,為什麼有人能坐車子,可我們就只能走路呢?”
就是在那個時候,年輕的母親從背後背著的編織袋裡取出一條幹毛巾,溫柔擦上兒子一片童真的笑臉,輕聲回答說:“因為,這都是命啊。”
因為,這都是命。
有的人就是從一出生就不愁吃穿,也有的人就是從一出生就飢寒交迫;有的人就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