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想到一起嬉鬧的師兄弟,柳初,他,還有云央,三個剃了光頭的傻小子,排成一排貼牆練倒立,然後記憶就模糊了,只剩一間空蕩蕩的大院子,硃紅的門上了大鎖,他穿著單薄的破褂子,孤零零的站在外面,仰臉望著冬日冰藍的天空。
莫青荷在心裡說,沈哥,託你的福,我在這人間,終於一無所有。
莫柳初紙條上寫的於老闆是個大嗓門的爽快漢子,與莫青荷猜測的不同,當談起麻將館的老金,這位於老闆罵了句漢奸,險些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門,然而知道了莫青荷的目的,他搓著一雙粗糙的大手,激動的滿臉發紅。
於老闆是一位潛伏在杭州城的地下黨,一直在上海和杭州之間運送海鮮,日本人攻進城後,他按照組織的吩咐,掐斷了通訊線路,一心一意為皇軍服務,用一簍簍鮮活的螃蟹和生魚買通了城裡的新政府,也對守城的偽軍送足了賄賂。
沈老太太等人是蜷縮在魚簍子裡被連夜送出城的,趕到上海碼頭時,落日在海面拖出金燦燦的餘暉,通往舊金山的客船正準備起航。
莫青荷帶著另外三名延安來的同志在郊外下了車,因為時間緊急,沒有來得及與藏在車斗裡的沈家老小一一告別,等卡車的引擎聲消失在夜幕裡,四人才如釋重負的抒了口氣。
郊外荒草悽悽,一條蜿蜒的小路被掩藏在茂密的樹林裡。
原野揹著槍,呆呆的望著卡車離開的方向。
莫青荷撥出一口白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走吧,別再看了。”
原野一言不發,陰沉著臉色,對另兩名同志做了個出發的手勢,還沒人動彈,只聽小路一側的雜草叢傳來嘩啦啦一陣響,一雙潔白的手分開樹叢,指尖的蔻丹被磨得一片斑駁,沈飄萍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看,矯健的躍上小路,使勁拍了拍小腿的塵土。
“美國無趣極了,你們帶我去延安。”她理直氣壯地說,接著扯下脖頸的金十字架,塞進莫青荷手裡,“在茶園時上帝就已經把我們拋棄了,也許延安有新的東西。”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四人都驚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陣相互質問,然而卡車停下時每人都處在極端的緊張狀態,沒人注意是否有人從車斗跳了出來。原野的臉漲得通紅,莫青荷也滿臉詫異,半晌無奈的攤了攤手,道:“帶她一起走吧,原野,你負責她的安全。”
說完湊到原野身邊,用只能讓兩人聽見的聲音說道:“剩下的靠你啦。”
原野目視前方,嘴角往上一挑,悶聲道:“放心。”
一行五人趁著夜色,往最近的交通點走去,在他們身後,一場浩大而艱苦、整整持續八年的戰爭,就在這一年裡,用最悲壯和熱血的方式緩緩拉開序幕,有些以為能一生相伴的人慢慢被歷史遺忘,有些以為將相忘於江湖的人,卻隨著戰爭的腳步,再次被推上了命運的舞臺。
84、
民國三十三年初夏;延安。
自從年初,北邊的國民黨閻錫山部挑起了一些事端,國共聯手的形勢就變得相當微妙;明面上大家一起轟轟烈烈的抗擊日本人;然而暗地裡;小範圍的衝突和對峙時時發生,雙方都憋著一股勁;作為中共敵後抗日心臟的延安市;大小會議一次接著一次;下達的指令很簡略:盡全力抗擊日軍;對於國民黨軍隊的挑釁能忍則忍,同時繼續擴大根據地,為將來擴軍一倍至數倍做準備。
延安的進步青年們私下裡討論時,對兩黨和談並不抱多少希望,但提起抗日,大家雖然餓得面有菜色,目光卻熠熠閃閃,揮著一雙原先拿筆桿子,現在種田墾荒的粗糙大手慷慨陳詞——七年了,日本人快扛不住了。
然而沒等開春以來的勝利之氣持續太久,日本軍隊為了挽救他們在太平洋戰場的一再失利,對國民黨軍隊開始了近乎瘋狂的圍追堵截,延安那邊就傻了眼,正面戰場告急意味著什麼,大家心裡都清清楚楚,每個人臉上剛露出的一點輕鬆迅速轉為凝重。
七年了,不僅日軍扛不住,中國也打到千瘡百孔,再沒有家底能拿去拼了。
戰爭的陰霾再次籠罩了革命根據地的每名戰士,然而剛剛風塵僕僕從前線回來的莫少軒卻沒心思思考這些,對他來說,戰局變化只有苦和更苦的區別,艱苦與否,不是一名軍人該在意的。
然而令現在的莫團長分心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他要結婚了。
昔日的名伶莫青荷,如今的八路軍六八一團團長莫少軒坐在老鄉借給他的新房裡,穿著一身打滿補丁的灰布軍裝,打量著被裱糊一新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