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珩恍若未見,依舊緩緩地穩步走著,格外謹慎,格外仔細,彷彿懷中抱的是幽煙凝聚的幻影,一不留神便會消散離逝。
褲管高挽,他赤足走在堅冷的地面,無數細小的傷口占著灰沙踏過磔礫——從淺灘中躍出的時候便未及穿起鞋襪,但是,軀殼的冷與痛早已不能令他有所感覺。
柴籬依舊,瓦舍依舊,進入其中的人是否還算依舊?
楊柳風忽然抬眸怔怔看向窗畔——一排精巧玲瓏的各色紙旗仍然齊整地插在窗前,那是馮寶兒他們留給即將出世的小弟弟的禮物,只是,繽紛的顏色已因日曬而減褪,只是,那受禮之人永遠也無法看見如此拳拳友愛的心意
劉珩側過身子,沉默地擋開她的視線,稍稍加快了一點腳步來到床前,輕柔地將楊柳風放落於榻。
只是安靜,兩雙空寂的眼悵然相望,無言,無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洪亦仁匆匆而來,診了脈,憾然搖首:楊柳風的身子本就虛乏不足,如今驟然小產傷及元本,贏弱之質更見虧損,除了靜心調理,更須適時溫補,若將養不善,來日縱然仍可珠胎再結,卻更為兇險難保。
二人安靜地聽著,由他開妥方帖又絮絮囑咐了各色宜忌,劉珩才相送出院。
洪亦仁幾番欲言又止,終於輕嘆一聲道:“恕老朽唐突一言,賢伉儷情深意篤令人欽羨,只是,子嗣一事由來天數有定,若能不執著於此,必可後福無窮。”
“多謝。”劉珩勉強扯動一下唇角,欠身一揖。
洪亦仁還想說什麼,但卻只是搖了搖頭,太息而去。
次一日,原該是開堂審理章裁縫一案之期,可因為前任縣令孫富民在路途之上耽擱了行程,並未按時抵達陽夏,欽差震怒,因遣人傳令:連夜兼程,務必於明晨開堂之前趕到,否則以瀆職罪論處。
至第二日,孫富民終於到堂聽審。
公堂之上,杜宇琪供認:與章裁縫之妻陳氏早有姦情,那日不過是恰好被章裁縫撞破,杜宇琪自知理虧羞慚遁走,那章裁縫卻不依不饒地直追而出意欲逞暴,跟隨前往的家丁承澤和承惠護主心切上前攔阻。誰知,章裁縫非但口出穢言,更是拳腳相對,兩個家奴被打得吃痛,這才回手相搏,以致失手奪命。而章裁縫之妻見親夫身亡,便要挾杜宇琪將她迎娶入杜家為正妻,否則,就要告他施奸逞暴之罪。遭拒之後,陳氏果然至衙門擊鼓鳴冤。杜家為保自身,便賄賂當時的縣令孫富民枉斷陳氏與其夫設局勾引良善意圖訛財,陳氏不服,孫富民即以通姦罪量刑——依本朝律,女子通姦是要除去衣物當堂行脊杖之刑,陳氏駭懼失措,才於衙堂上觸柱而亡。
那孫富民先還意圖抵賴,後見人證物證具全,只得俯首認罪。
第87章 第二十九章 琴絲悲斷夢魂傷(中)
欽差大人堂判:杜宇琪賄賂官吏枉法致傷人命,流千里杖四十,通姦之罪,杖四十徒半年,治下不嚴,杖四十;孫富民收受賄賂草菅人命,革除功名流配北疆,永不復用;惡奴承澤、承惠,行兇殺人罪當問斬,當堂收監,候旨行刑;陸縉英擅專越權同司翻案,依律當黜官三級遷調遠藩,但念其勇而知義,暫緩審理,上書請命依旨再斷。
一時,坊間鄉里熱議紛紛,無不稱頌欽差大人慧眼明斷恩威得宜。
然而,這紛紛擾擾的一切喧雜,卻絲毫不能將那遙遙的小屋中黯然相對的一雙人兒拯救出冰冷哀絕的沉默。
劉珩和楊柳風雖然平素的話也並不多,只是那融融脈脈的氣氛與如今的悽清寒涼卻有天壤之別。
村裡的孩子不知是否因了大人們的訓誡,也並不再來串門嬉鬧。
倒是佟大娘,一日三餐殷勤照顧,間或還捎帶來村人們的各色慰問:安寡婦縫的夾襖,宋鐵柱獵的鹿肉、老五嬸煲的雞湯
陸縉英在結案當日親身前來探望,方才得知楊柳風小產的事情。
劉、楊二人略過原委只說是不慎而致,陸縉英聞言唏噓嘆惋,少不得一番勸慰方才迴轉。
之後,小晴幾乎日日前來探看,或幫著佟大娘煎湯熬藥,或侍奉楊柳風梳洗茶飯,倒是盡心盡意,分毫也不懈怠。
時光在沉默的傷痛中轉眼間又過了三天,楊柳風雖然看似依舊淺笑如初,但那水眸深處的幽涼卻已瞞不過劉珩的心,時光彷彿倒退回了很久以前:夜夜都有無聲的淚水洇透他的前襟,只是,每一天的清晨,春水盈盈卻又把那深重的哀傷掩藏。
痛心和憂心就這樣安靜地摧磨人心,不知有多少次,劉珩想告訴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