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眼淚鼻涕的又抹了一把說:“大哥,您放心吧。”“好,您都好好的,俺放心了,俺閨女呢?”伯父聲調急迫,我趕忙說:“爸,我在這,蘭花姐下了班也來了。”蘭花姐叫著“爸”也忙湊近來。“蘭花,俺放心,兒女雙全,有家,有業的,俺還是,不放心,菊花呀,俺走了,家沒了,咋辦啊?可俺,真的,顧不了,你了。喜歡的,去說啊,早成個家,讓俺,放心。”我淚眼模糊的點著頭,連聲說:“爸,您老放心,俺會照顧好自己的,您好好養病,別再說了。”伯父“嗯嗯”的答應著,又昏睡過去。
夜深了,伯父手動了動,眼皮抖了下,似夢似醒的說著“老婆子,你等會兒,俺來了,攆上了,嘿嘿”,嘴角兒,掛著微笑。
吊瓶不滴了,我趕忙去叫醫生,醫生和護士來了,低聲說“不行了。”護士拔吊瓶,我喊“幹嗎拔了?”醫生拉被頭蓋上伯父的臉,我發瘋一樣呵斥“你想憋死他啊?”母親抱住我,流著淚說:“妮子,想開點,你大爺他是想你大娘,去找你大娘了,這麼好的夫妻,你捨得攔著不讓他去啊?去了好啊,路上有了伴了,也甭再受罪了。嗚嗚”病房裡一片哭聲,我明白過來,頭扎進母親懷裡哭喊著:“娘啊,俺也想大爺啊,俺也捨不得他走啊”
三天後,縣裡給伯父開了追悼會,開完會,安排靈車送伯父伯母回到他們嚮往、牽掛了大半生的小山村,蘭花姐姐和我分別抱著伯父伯母的骨灰盒緩緩朝墓地走去,送葬的人群哭聲一片。
安葬好伯父伯母,母親說我:“閨女,要不在家住下,你自己回去,娘不放心呢。”我搖搖頭說:“娘,您老多保重,俺沒事兒。”小大娘顫巍巍的走過來,“要不,俺跟你回去,給你作伴兒?”我還沒說話,蘭花姐姐遞給小大娘一個存摺,說:“大娘,這裡頭有二百塊錢,您老拿著,別讓我爸不放心您,您就不用回城了,您家走吧。”我稍感疑惑,想想也是,沒說什麼。蘭花姐姐又對母親說:“嬸子,謝謝您老送菊花妹妹進城,這麼多年,沒白沒黑,不怕髒累的照顧我爸我媽,我給您老鞠個躬吧,算是表達我的謝意了。”母親說:“那還不是應該的啊,走吧,閨女,家去坐坐。”“不了,嬸子,菊花不在家住下,那我們一塊兒走了,”轉身叫我,“菊花,有啥話快說吧,車還等著呢。”我搖著頭說:“俺沒事兒了,走吧。”“蘭子,家來上墳麼的就到家裡來吃啊住的,這就是你的家啊——”,母親在那喊。
車直接開到城裡的家,推開熟悉的屋門,我驚呆了。黑黢黢的屋子裡空蕩蕩的,地上凌亂的散落著垃圾,一個木箱子上放著伯母讓我用的那個舊帆布箱子,蘭花姐姐對我說:“菊花妹妹,你在這家裡的東西我都幫你收在帆布箱子裡了,你看看還有什麼拉下的沒有,那個木箱子你要就一塊拿去,對了,你大爺讓你存錢的那個存摺我也不問有多少錢了,你拿著留個念想吧。”我搖搖頭,從衣兜裡掏出那個存摺,雙手遞給了蘭花,我清楚記得,上面還有八十塊另兩毛錢。
我默默的環視一遍屋子,過去拎上那個小布箱,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那個給過我快樂,給過我溫暖,也給過我心酸的家。
走出大門,韓姨跟幾個鄰居在低聲說:“哪有這麼幹的,這還有個閨女在啊?咋就把個家給摟拉一空的啊,讓這閨女往哪去啊,喪良心啊”
走在街上,我緊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流下來,原本打算趕回來收拾下伯父伯母的遺物,關上房門獨自追思逝去的二老,再酣暢淋漓的哭一場,沒成想,匆忙趕回城,會是眼前的這般景象,生活了十二年的家,頃刻間竟化為烏有!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回來。
一陣北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才發覺自己已走到了十字路口,我該去哪裡呢?倏地,我對“家”充滿了企盼和渴望,城裡的家、山裡的家、未來的家,無論哪個,好想立刻推門進去,依靠在親人懷裡,或者乾脆就獨自一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凜冽的寒風,幫我冷靜下來。城裡的家,本不屬於我,我在這裡的使命業已完成,那空蕩蕩的所在不久就會成為別人的家了,不值得我再留戀;山村的家,才是我的家,因伯父伯母的歸去,更令我牽掛。我打定主意,明天回家,可眼下,我該去哪?
我順原路返回,蘭花還在那裡。“菊花妹妹,你回來了?”蘭花姐很高興,“我就說嘛,在這城裡你能去哪?我不就是你唯一的依靠啊?你別誤會,你不早說這屋子裡黑黢黢的不敞亮嗎?爸媽在的時候就答應拾掇拾掇,唉,沒想到竟成了件憾事。不過,爸媽都疼你,現在,趁空把房子拾掇下,也算告慰二老於九泉之下吧。對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