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四目相對,趙守德明白了她的意思,雖不放心,到底也聽了她,暫時退到了一旁不打擾雪夜。
此時,快馬加鞭的小廝已取了千轉百回丹回來。香兒接過盛藥的黑瓶,倒出一枚血紅清香的丸藥,青青捏開豔陽的嘴,幫著把藥餵了下去。隨後,雪夜運了內功,一股股的內力自他的手掌從豔陽後心傳入,猶如把一絲絲生命傳給他一般。
卻說豔陽雖已昏死,可魂魄卻似乎飄飄搖搖,飛入迷濛境地。
他彷彿置身於一片蕭索的荒蕪之中,眼前有一處亭臺,好生眼熟,他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才認出——這不是塢堡的那處看戲的亭子嗎?他小時候,銀月總帶著他來此處,或是看戲、說是聽書、說是戲耍彈琴,豔陽心下奇怪,自己怎麼來了這裡?他正想著,忽聽那亭子裡有嬉笑人聲,心下好奇,便趕忙試著快走幾步——此時方才發現,自己那條瘸腿竟不瘸了,當下他便趕到十分欣喜,既然如此,更是健步如飛、幾乎小跑著來到亭子旁。
只見銀月如過去那樣,坐在椅子裡,塗著蔻丹的手搭在扶手上,戴了四個絞紋金鐲子,穿著百蝶穿花黑金襖,滿面笑意,正對臺階下的人說道:“孩兒,點心掉了地上既不能吃,就賞了這小奴畜吧。”
“母親,你不是說這小奴畜不能吃”又有一半大孩童的聲音道,原來是十二三歲的小豔陽正站在臺階下,在他身旁,正跪著衣衫簡陋、傷痕遍體的小雪夜,小雪夜手裡舉著蠟燭,胳膊伸得很直。
豔陽嚇了一跳,他見銀月與小豔陽等一干人都不扭頭看他,便大膽的向前又走了幾步,屢屢試探了一會兒,這才知道,想必自己已經死了,成了鬼魂兒,他們原是看不見他的。如此一來,他便又向前走了幾步,只走到小豔陽身邊,彎了腰看,發現小豔陽手裡正拿著皮鞭——那根皮鞭他正眼熟,烏黑魚鱗的,從小他就拿這個打雪夜,為奴之後,這個鞭子又來打他——豔陽的眼睛下意識從鞭子移到小雪夜的身上,那棕色肌膚的小胳膊已爬滿青青紫紫、皮開肉綻的傷痕,這小雪夜的側臉,乍一看竟還帶著阿奴的影子,直看得豔陽突然心口生疼了起來。
這時又聽銀月道:“本來不賞給他也是扔掉,不過讓他舉一會兒蠟燭這麼一件小事,他也不住地在晃。”只見小雪夜身子又是一顫,於是接著道:“要麼這樣好不好?你用這個”說著朝那皮鞭一指,又說:“先抽他十鞭子,要是他仍能舉直了蠟燭,那麼便賞了他,倒也不妨。”
小豔陽笑著應允了,滿眼戲耍的調皮,彷彿要打得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個無知無覺的玩偶。豔陽再看小雪夜,只穿著破爛的短衣短褲,露出的面板皆是慘不忍睹,小小身子,怎能承擔如此重傷?豔陽不知道自己過去是怎麼下得去手?難道他過去看不到這些傷,難道他過去不知道憐憫人,難道他他真的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壞麼?
小豔陽揚起皮鞭,噼裡啪啦打在小雪夜的身上,小雪夜眉頭緊蹙,渾身發抖,那蹙眉瞪眼的樣子,與阿奴是那麼相像。豔陽不懂,為什麼小豔陽還在無情的打他,為什麼銀月那親孃還能含笑著看,他們看不出小雪夜已要被打死了麼?
“不別打了!”豔陽已忘了別人看不到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想要奪下小豔陽那根皮鞭。可他的指尖還未碰到皮鞭的梢兒,忽覺胸口一陣鈍痛,彷彿誰拿了重錘敲了他一下,直疼得他捂住心口呻吟不止。與此同時,面前的小豔陽、小雪夜,如霧一般竟淡淡的散了,亭臺樓閣也散了,唯有銀月還坐在那裡。
“孩兒,你可看得夠了?”銀月問。
豔陽捂著心口抬起眼與她對視,發現銀月的眸子正盯著他。她是在與他說話?她能看到他了?她叫他孩兒?
他本不該這樣叫,可是,看到這多年未曾見過的面容,看到這讓他無語問蒼天的女人,他還是改不了自幼的本性,脫口而出:“娘”
銀月站起身來,慢慢走近他。她每朝他走近一步,他胸口的疼就增加一分,彷彿她的腳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他的心口上。
“娘我”豔陽欲言又止,看著銀月,多年積累的那麼多問題,此刻竟一個也問不出來,他話雖說不利落,可淚卻滾滾而下,有痛苦、有委屈、有不甘——甚至,也有喜悅——熱淚奔騰而來,無法抑制,讓他不由得跪在了銀月腳下,從落淚轉為了抽泣,悲痛說道:“您到底到底是否真把我當了兒子看?”
“把你看作兒子又如何,不看作兒子又如何?”銀月問,垂眼看著豔陽,那雙喜怒不定的眸子,此刻既含了笑、又藏了冷,既淡然、又溫暖,“你現在來問我,未免也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