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裡那份悲痛絕望飛快收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靜清明。遠處的牧民與武士都看著自己呢,今後自己就是他們的全部希望了!剛才他那樣大吼大叫,成什麼樣子了?一陣愧疚感湧了出來。他伸手開啟阿拉坦倉揪著自己頭髮的手,緩緩站了起來。魁梧的身子像一堵堅實的牆矗立在那裡,擋住了風雪,擋住了嚴寒,擋住了一切危險——他必須強硬起來,重新讓赤那思人激起希望。
他伸手抹掉眼角的淚痕,看著阿拉坦倉,沉聲說道:“謝謝將軍”接著他彎下腰,伸手抱起地上那具狼藉不堪的屍體,老君王殘缺不全的遺體靜靜躺在年輕的兒子懷裡,靜靜朝自己的族人走去。
阿拉坦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蘇日勒和克轉變得很快,這麼快就振作起來,的確出乎他的意料。這樣就可以了,赤那思必須要有一個強硬無比,殺伐果決的領導者,越是艱難時,領導人越要強悍,這樣部落族人才能有主心骨,才能牢牢凝聚在君王身邊,赤那思才有希望!
他也彎下腰,抱起蘇和??賽罕的身體,感受到他胸膛裡還有一絲微弱的心跳,心中不禁一喜。蘇和渾身都是燒傷,眼睛裡都流出血水來,身子上的肉似乎都被燒的縮小了一圈,再也不是那個威嚴的,披著鎧甲率領無敵的轟烈鐵騎縱橫草原的草原名將。阿拉坦倉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老朋友,我們回家”
他跟在蘇日勒和克身後,步履沉重緩慢,老君王的遺體與重傷昏迷的將軍在世子蘇日勒和克與隼騎將軍的護衛下,緩緩朝赤那思部落族人中走去。隨著他們的接近,部落族人紛紛讓出一條路,跪下來,低著頭,夾道恭迎君王與將軍的迴歸。此時沒有人說話,無論是瑟瑟發抖的牧民還是身披堅甲的武士,無一不是神情肅穆莊嚴,這是給戰死的君王最後的尊敬。
歷史。
蠻族歷史上的勃日帖??赤那思是一個很複雜的君王,他殘暴,他瘋狂,可他又睿智,受人尊敬。他剛開始成為赤那思君王時,赤那思實力已然有些衰敗,他父親留給他的並不多,更多的權利都掌握在他幾個哥哥們手裡。若不是大薩滿支援當時一無所有的他,恐怕早已死在王子們奪權的爭鬥中。
他最令人畏懼的事情就是十三年前赤那思對伽扎部的滅族之戰,一戰殺死四十餘萬人,不管男女老幼,平民或是貴族,全部殺死!他的鐵腕令別的部落畏懼,可卻又讓赤那思的統治更穩固了些。四年前草原遭遇夏季大旱和冬天嚴酷的雪災,他果斷髮動對夢陽的南征,戰果豐碩,在蠻族的地位愈發超然。
他把他的一切都獻給了赤那思與草原,作為赤那思的君王,他所想的卻是整個蠻族,他一直都想從南方富饒溫暖的版圖上撕下一大塊來安置自己生活在酷寒之地的族人,為此他不顧貴族的反對,甚至不顧大薩滿的反對悍然與南方梵陽結盟。不過結盟只限於赤那思貴族階層知道,並未公開。若是結盟之事被廣大牧民知道,恐怕對赤那思氏的統治造成不可想象的衝擊——極北蠻族對南方的仇恨是與生俱來的。
他又是思想極度開明,目光很有遠見的智者。在梵陽使者帶來的機括力量展現在自己眼前時,他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是足以改變時代的發明,不惜花重金購入這樣威力巨大的機括,只是他不可能看到這樣威力強悍的機括重弩將無匹的威力展現在極北茫茫草原了。阿日斯蘭部提前挑起了戰爭,比君王的計劃足足早了一年,若是能再遲一年時間,梵陽的先進機括裝備在赤那思的騎兵上,恐怕結果大不一樣吧。
可是他那宏偉的藍圖,關於蠻族未來的無限想象都因他的死而化為泡影。勃日帖??赤那思是為數不多的可以被封為真英雄的男人。草原上不缺英雄,可那些所謂的英雄都僅限於極北草原內部的爭鬥,目光短淺,只會搜刮貧瘠脆弱的草原。真正的草原英雄,是能與南方正面抗衡,能從貪婪的南方人手中為蠻族奪下實質性利益的人。一百餘年前的卓立格圖??赤那思算一個,勃日帖??赤那思也算一個,被歷史銘記住的也就是這樣的存在,而太多執著於蠻族內部權力征戰的英雄,最終也只是埋沒在草根下而已
當年輕的尊武王蘇日勒和克??赤那思在荒合山脈安葬自己父親時,這個年輕人沒有再流出一滴眼淚。他沒有選擇極北之北的雪山來埋葬父親,而是選擇了極北與南方分界線所在的荒合山脈。他特意讓父親的腳朝著南方,頭朝著北方,這樣父親的魂魄坐起來時,一眼就能看到他執著一生都想得到的南方,那他不惜傾盡自己之力都想奪下的廣袤溫暖的沃土永遠都能站在荒合山脈最高峰,俯視著自己未能得到的土地,未能實現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