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打翻過年,他就始終是好一時壞一時。”姚江寒嘆了口氣,一臉頹敗地道,“清醒時,你跟他說話,他縱是無法衝你笑,但從他臉上的表情卻能夠瞧出來,他是聽懂了的;但若是糊塗起來,那就連誰是誰都認不出,喂他吃藥,倒有大半都灌進了脖領子裡。”
“那”姚織錦想發問,話到嘴邊,竟然說不出來。
真要論起來,她和這個大伯並不見得有多麼濃厚的感情。姚江烈是嚴肅而不苟言笑的,在幾個小輩面前,說話向來是聲色俱厲,不說別人,就連他親生的兒子姚志宣,也動輒就要捱罵,因此,家裡的孩子和他並不親近。更何況,當初也是因為他做了主將姚織錦賣進谷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對於他,姚織錦除了厭憎,再沒有別的任何一丁點感覺。
然而現在她爹就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向她描述,這個曾和她在一所宅子裡共同生活了十二年的大伯,可能不久於人世了,她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悲涼。
生老病死,雖然是世間常態,但姚江烈如今也不過四十多歲,萬萬稱不上一個“老”字,怎地就這樣
姚江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著道:“從昨兒個起,你大伯的病就忽然嚴重起來,抽搐不止,口吐白沫,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往上翻,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請了那周大夫來瞧,他也是無法可想。只說只說讓我們該做些準備了。你大娘這兩天就壓根兒沒從房裡出來過,見天兒守在你大伯身旁,哭得整張臉都腫了。我知你今天新店開張,原待派個人來打聲招呼。賀一賀你也就罷了,可是,怎麼想都覺得不妥,終究還是得自己來一趟。我出門的時候。你大伯已經水米不進了。”
馮姨娘素來是個寬厚心軟的人,她跟了姚江寒這些年,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在施氏和從前的陳氏面前,更是沒少吃虧。饒是如此,她卻仍舊是忍不住掉下淚來,用帕子擦著眼睛道:“錦兒。你是沒瞧見你大伯那副情狀,真是讓人看一眼都覺得心酸。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不行就不行了?”
姚織錦有片刻的慌亂,但很快,便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今天是她新店開張之日,滿室賓朋,她絕不能在人前亂了方寸。更重要的是,她肚子裡還有個小東西。若自己心神大亂,很有可能會傷了他。她飛快地尋思了片刻,抬頭對姚江寒道:“爹。家裡頭那麼忙,你還能上我這兒來一趟,錦兒明白你的心意。這會子你也別在這兒耽擱了,趕緊回家去,不管大伯這次能不能撐過去,你都得陪在他身邊。他只有你這一個兄弟啊!”
她又回頭往玉饌齋裡看了看,道:“我有一個朋友,是位名醫,如今在桐安城開了一間藥廬,頗有些名頭。我讓他跟著你一起回去瞧瞧大伯。雖說或許咱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總得盡人事。你們在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說著她便蹬蹬蹬跑進屋裡,直直衝上樓,推開雅間的門。
此時陶善品他們圍坐一桌,谷韶言也在旁相陪。席間不知誰講了俏皮話,逗得眾人笑不可仰。忽見姚織錦進來,面上除了慌張,還有兩絲悲慼,谷韶言立刻站起身將她拉到身邊,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姚織錦攥了攥拳頭,儘量冷靜道:“我爹和我娘來賀玉饌齋開張,還帶來一個訊息,說是我大伯,恐怕是不好了如今他們在樓下候著,我想請謝大哥幫忙去看看。”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謝天涯忽地站起來,道:“那還等啥,咱這就去吧!”
姚織錦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諸位,真的很抱歉,你們專程來給我道賀,我恐怕是不能陪你們了。你們多包涵”
“丫頭,你說的這叫啥話?咱們這一桌都是朋友,你平常跟我們大大咧咧什麼話都敢說,如今都這個時候了,還瞎客氣什麼?你放心去,這玉饌齋裡,有我幫你照顧著,盧猴兒我也會替你盯著他,絕對出不了紕漏,你放心,啊?”陶善品站起來,輕輕扶了她的肩膀將她往外推,“回了姚家,可千萬得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你這身子,是急不得也亂不得的,明白不?”
姚織錦點點頭,谷韶言立刻牽了她的手,二話不說道:“走吧,我先陪你去看看,若到時候天涯兄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再派人把林大夫請來。”
紅鯉也從桌邊站起來道:“這一回去,肯定是一團大亂,只怕是沒人能顧得上照顧錦兒。我跟你一起去,能在旁看著點。”
姚織錦來不及說什麼,只衝她伸了手,紅鯉立刻跑過來挽住她的胳膊,幾人一刻不停地立刻下了樓,與姚江寒和馮姨娘會和,僱了輛車,回了姚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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