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種情況下,我哪還會理會他?我只想盡快把點點救上來!我撲到井邊,縱身跳了下去,在落井的瞬間,我看到孫正陽的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的表情。
刺骨的井水頓時沒過我的頭頂,我顧不得寒冷,只拼命用手扒水。水下又昏又暗,除了一片墨綠什麼也看不到。我屏住呼吸,沒入水中摸索著——身上的衣服因為吃水的緣故而變得死沉,我拼命撥著水,克服著強大的阻力。
“點點!”我忘記自己還在水下,居然大喊,於是猛吞了一口井水,差點沒嗆死。我浮出水面,猛咳一陣,心裡著急,不敢耽誤時間,立刻又扎進水裡。我幾乎要絕望了,淚水和井水混在一起,嘴裡憋著的是氣以及我那顆快要飛出來的心。
“點點!你在哪?”我心裡像敲鐘似地狂撞著,手腳卻像瘋了一樣扒著水,眼睛也像牛蛙一樣瞪著。扒著扒著,就感到指尖觸碰到什麼東西,於是不顧一切地猛蹬了幾下水,在更為幽暗的地方抓到一條軟軟的小胳膊。
我知道那是點點,就拼命地把他往懷裡拽,然後一手夾著他,一手向反向扒水。我儘量把點點的頭露出水面,可是我身上的衣服卻像水草一樣纏著我,把我往水裡拖拽。我本能地在水面上猛抓,一觸碰到可抓拉的東西就死死不放。我摸到一個桶,而後就抓住一條井繩,這是我跳下來的時候,從井架上掛下來的,正是有了這桶和繩子,我才得以喘息。
點點閉著眼睛,朝後仰著頭,身上冰涼冰涼的。
“點點點點!醒醒!快醒醒!別嚇媽媽!”我親吻他的額頭,吻他的小臉,“點點,說話啊!快醒醒!”淚水情不自禁地淌下來。
“點點!你可不能丟下媽媽啊!”我攥著繩子,貼著點點痛哭起來。
井口上方閃出幾個腦袋來,然後是一聲悶聲悶氣地吼罵。
“胡曉雅!你還真是不怕死!”說完又閃沒影了,只聽見上面傳來一陣狂躁的踱步聲,夾雜著謾罵和掀翻東西的聲音。
“媽的!氣死老子啦!把井給老子封上!給老子封上!她不是想死嗎?老子成全她!”
隨後是一陣吭哧吭哧的動靜,沒一會,就見幾個奴才抬了一塊大條石壓在井口上,把井口堵住了。井裡立刻暗下來,連一絲光也看不到,我緊摟著點點,懊惱悔恨地哭泣著。點點始終沒有動,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我在絕望中覺得無限內疚,往日的情景也像幻燈一樣緩慢重現。我託舉著點點,讓他趴在我肩上,我握住井繩,把頭輕靠在漂浮著的水桶上。想想我這一生,雖然短暫,卻也精彩,我有所愛,又有所疼,臨死的時候也並不孤單
“點點”我默唸著:“媽媽對不起你”我的手在出血,身體慢慢下沉,“點點”
就在我決定放棄的剎那,我隱約感到肩頭顫動了一下,我趕緊抑起頭,把臉貼在點點的鼻尖上。我感到了,我感到了一絲鼻吸,我重又燃起了希望,僵硬的手也有了力氣,重又緊緊握住繩子。
“點點,點點!”我用肩扛著他,用手輕磕他的脊背。“點點!”我叫著他的名字,希望他能聽見,希望能在他徘徊的黑夜中豎起一個指路的小燈。
“點點,媽媽在你身邊,快回來,媽媽在你身邊!”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點點終於把喝下去的水吐了出來,我激動地眼淚縱橫,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一個勁兒念著他的名字。
點點摟著我的脖子輕輕喘吸著,因為極度恐懼而變得沉默,我是如此,點點更是如此。我們娘倆都不說話,只互相偎依著等著慢慢死去。我抬頭仰視著瓶口般的井身,漆黑如墨的四壁,然後安詳地把頭貼在點點臉上。我想我們將在這個冰冷刺骨的墓穴里長眠,變成一對相依為命的鬼魂。
其實真正面對死亡時,也就不覺得可怕,腦子裡也不再浮現對人世彼岸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生活的情景和片斷,一片片像雲朵一樣在眼前閃過。我不禁更緊地摟著點點,把整個臉都貼在他身上。
“冷嗎?”我見他不停地發抖便捂著他的頭,“別怕,有媽媽在”這話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可是我能給他的也僅有這點安慰了。
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陣悶聲悶氣的動靜,只見黑暗裡漸漸出現一條細微的光亮,隨後,井上的條石被人移開,又能看見井口外的一片天空,可是天色已變成一片死灰。
孫正陽又在上面咆哮起來,他似乎始終就沒停息過,就是我在井裡,也不斷聽到上面粗聲粗氣的謾罵和踱步聲。
“這個賤人!這個賤人!把她給我撈上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