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活火烹茗 深山來舊雨 只雞斗酒 古廟戲神偷
當晚住店無話,早起又趕了兩站。良夫因明日便須分路,老早到店,將腳轎伕重賞開發回去,次日過午,方始另僱轎馬起身。早上黃、李二人辭行,送了好些貴重禮物。
堯民等三人執意不收,各定後會而別。單走了幾天,行抵楊墅關鎮上,相隔永康只有二百餘里。堯民算計離家已近,此去沿途青山綠水,人家繁庶,便走過了鎮集,也不愁沒有食宿之處,這還是自己在外年久,又不願露出行藏。如再提名道姓,休說附近各縣遠親近戚甚多,到處逢迎,便那些村民,聽說永康虞家,也無不延納之理。見天色不過將近黃昏,急於還鄉,意欲多趕兩程。良夫、新民征塵僕僕,也願早到,吩咐張福給了轎馬加班的錢,主僕四人當即起身前往。
堯民久未還鄉,地理不熟,只知這一路民殷物阜,雞犬相聞,卻忘了中間還要穿三十來裡山路,雖有山民,人家都在山谷裡面,不當大路,生人不易尋到,時又下旬,沒有月亮。走了一段,眼看山色迷濛,瞑煙欲收,夕陽西逝,天已入晚。良夫看沿途村舍逐漸稀少,此時已入山徑,不見一處人家,繁星漸晦,彷彿雲生,野風吹涼,似有雨意,方想起適才因聽堯民之言,只顧乘興忙著趕行,忘命張福打聽途程歇處,自覺疏忽,路已趕走大段,勢無退理。心還以為轎馬雖然僱自鄰縣,此間地理不會不知,看他們踴躍爭先神氣,料不致無可投止。哪知轎伕們因客人厚道,路上又吃飽了酒肉,只知趕路得賞,別的通沒理會,見天一黑,各將燈籠點起,一味抬著轎子,前呼後喝,朝前急跑。
後來還是張福見黃昏以後,路絕人蹤,恐怕迷路,回馬到良夫轎前請示。良夫先問轎伕,俱說以前走過幾次,都是白天沿山常看見種山田果園的山民,因非落腳之所,何處有人家村舍,不曾留意。良夫問不得要領,黑夜看不清切,只得命眾留心檢視,見有人家,速即打聽借宿,一面仍就趕行,準備將這一段小路趕過。
正走之間,張福在前,瞥見前面山凹樹林之內燈光掩映,忙向三人稟報。堯民方命張福前往借宿,忽聽前面兵刃相觸之聲,揭開轎簾一看,只見兩條黑影,各帶著一道白光,此躥彼躍,上下翻飛,除了兵刃相觸,叮噹亂響,聽不見一點步履聲息,黑夜之間也看不清二人面目。良夫閱歷較深,又和鍾、盧二人相聚些日,得知江湖上許多過節。
適見林內燈光,因當地民風勤儉,黑夜張燈料有原故,聽要借宿,本想攔阻,再見道旁有人苦鬥,更生疑慮。無奈一行俱都持有火把,蹤跡已被發現,無可隱藏,故作不知,就此過去。對方如懷惡念,幾個文人和轎伕也抵擋他不住。如若故示大方,朝他間路,人家正在拼命爭殺之際,上前打岔,又覺不妥。
方尋思間,轎子已然走近。良夫恰是第一乘,抬前肩的偏是個不識事務的鄉愚,見那兩個動手的,有一個好似吃了敵人的虧,忽然噹的一聲格開敵人兵刃,往斜刺裡縱起老高。鄉下人幾曾見過這等相打,不禁脫口高叫了一聲“好”。這一來竟將那人激怒,大喝一聲,落在轎前,攔著轎子喝道:“不睜眼的東西!我們自家弟兄相打,與你何干?
要你放屁!把轎子放下來,不許走了!”良夫轎內外看,火光照處,那人竟是一個身著短襖、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孩,生得貌相甚是清秀,手持一根錚亮的白銅棍,正攔轎子發威。因黑摩勒和童興年比這人還小,竟有那大本領,不敢輕視,聽語氣不是歹人,忙命停轎,準備賠話。偏那兩名轎伕都是阿戇,欺對方是個小孩,不肯將轎放落,嘴裡更強。
小孩冷笑道:“你要連坐轎子的都放倒麼?”良夫見勢不佳,再三呼叱,張福也從旁喝罵,轎伕才行放落。當頭一個自恃有幾斤蠻力,未容小孩開口,先發話道:“這是客人叫我落轎,不是聽你的話。你一點點年紀,惡形惡狀,拿著根哭喪棒,敢是要打人麼?
皇帝的街,百姓的路,喊聲好也不要緊,不讓走試試看!”小孩等他說完,冷笑道:
“小少爺打你這樣豬玀,還要這個?二哥接著!”右手將棍拋給緩步走來的同伴,迎面一掌,跟著底下一腿。等良夫走出轎外,張福下馬相勸,轎伕已被打跌在地。後面轎子也都停歇,見同伴被小孩打倒,不容分說,齊聲喊“上”,各將轎後打野狗的木棍取出,只留兩個擎著火把,下餘五六人一擁上前。這班轎伕多是鄰邑山民,性情粗野,氣勢洶洶,良夫等阻喝不住。
正在為難著急,忽見火光影裡多出一人,好似喝醉了酒神氣,步履歪斜,擋在眾轎伕前面,又像解勸,又像說醉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