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紀桐周,他靠牆坐著,乾涸的靈氣讓他滿面疲憊,汗水浸透了華服,神情卻還是那麼平靜。
那黑色的玄華之火,他曾為了救她而讓它熊熊燃燒在震雲子身上,方才,他又讓它們在自己身上無情奔騰。他說的沒錯,為她拼命過的那些,他已經都要回去了,連帶著相識七年的所有感情。
他已經不需要任何柔軟的溫情了,饕餮之口憶張開,狂熱的欲求,不能滿足,不擇手段。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黎非抬手摸了摸頭髮,她的頭髮披散,織緞般落在腰後,由於徹底脫殼,他為她最後綰的那個髮髻也沒了。那柄木梳,那綰髮時輕而又慎重的動作,他最後的那些柔軟,都已經被他自己的黑火燒完了,妃紅芙蓉只剩下腳邊的一攤黑灰而已。
她收回視線,面板裡滲透出的本源靈氣的白光也慢慢收斂入體。走到翠玄仙人身邊,他蒼老的身軀癱軟在地上,一動不能動,只能用雙眼死死瞪她,旁邊的老仙人們紛紛驚呼,有的叫“手下留情”,有的叫“快逃”。
黎非彎下腰,將他掉落身邊的黑色簿子撿起,撣了撣灰,收回袖內,一面低聲道:“這簿子上關於我身世記載的並不多,其實它記載的都是師父在海外的經歷,是他的心血。你不會懂師父的心,簿子我不能給你。”
翠玄仙人冷笑道:“要殺就殺!何必妖言惑眾!五百年前,你們殺的還少麼?”
黎非笑了笑,不再說話,眾人只覺她身形一晃,竟已消失在王府,翠玄仙人嘶聲道:“不好!讓她逃了!速速引氣入體!回門派稟告四位掌門!這不再是我無月廷一個門派之事,須得眾仙家相助!”
紀桐周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圍再也沒有一點聲音,他才如夢初醒般,動了一下手臂。王府上空的靈氣網已經沒了,翠玄那些老仙人也都為了追姜黎非走了,他該做的也都做了對了,庭院須得讓人打掃一下,還有他的衣服也得換一件,妙青呢?他想抱住她,好想好想,緊緊抱著白裙紅花的她。
他扶著牆慢慢站起來,靈氣吸納得還不夠多,腳步還有些虛軟,好像做夢一樣,蹣跚著朝前走了幾步,忽聽後面有人在叫自己,那聲音像是從極遠處傳來,朦朦朧朧,只是聽不真切。
忽然,一股刺骨的寒意向他背心襲來,紀桐周本能地偏了一下,肩胛處忽然一陣劇痛,金色光劍刺穿了他的肩部,他的身體被這股大力帶得跌了下去,硬生生被釘在地上。緊跟著,兩雙腳出現在視界裡。
紀桐周迷惘地抬起頭,日光刺眼,他勉強看清了兩張熟悉的臉,是葉燁?還有百里唱月?他們怎麼這樣看他?那麼厭惡又痛恨,他們看上去也不大好,滿面憔悴,衣衫血汙,明明互相扶持著,站也站不穩,卻還要目光灼灼地兇狠地看著自己。
百里唱月把弄掌心,又一柄光劍凝聚在她掌中,她毫不留情便要對準他的背心要害刺下,時燁急忙攔住,嘆道:“何必殺他。”
百里唱月厲聲道:“他居然讓人這樣拷打你我!”
他和葉燁被囚龍鎖捆住,無法動彈,在王府地牢中被關了多日,其間被當作了要犯,天天有待衛進來拷打辱罵,若非他們修行者身體比凡人強健,早已死了許多次。方才王府中不知有什麼動靜,捆住他們的囚龍鎖忽然化作大量的靈氣逃逸而去,他二人體內殘餘的靈氣也瀑布般被吸乾,在地牢中躺了許久才勉強引了些靈氣入體逃了出來。
葉燁還是嘆息:“應該不是他交代的,只是下人暴虐妄為罷了。”
百里唱月恨恨道:“剛才我聽見小棒槌的聲音了!他竟真的能對她下殺手!”
小棒槌?好熟悉的名字。
紀桐周眯起眼細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兩人,那滿面的疏離和厭惡其實他不陌生,對了,在陸公鎮第一次見著他們的時候,就是這樣。
還有小棒槌不知為何,那些快要被遺忘的久遠回憶此刻一一掠過腦海,他想起書院二選時那片霧氣迷漫的樹林,男不男女不女的小乞丐告訴他,她叫小棒槌。她又難看,又粗魯,還有著充滿叛逆的眼神。
就是這樣的眼神,此刻他也正被這種眼神凝視,那光影交錯的七年,像是虛妄的夢,從開始到現在,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漆黑的火焰從傷口處滲透出來,金色光劍被火焰熔解成飄渺的靈氣,紀桐周扶著傷處慢慢起身,從傷處流肆出的玄華之火甚至將他自己也燒灼得劇痛無比。不,或許痛楚的只是他的靈魂罷了,讓他沉淪,讓他不捨――這讓他不悅的一切。
燒光它們吧,讓痛楚停下,讓他安靜下來。